【慧言燕语】铁肩担道义 妙手著文章

铁肩担道义   妙手著文章

--浅谈新闻写作

文/曾慧燕

在美国文轩文学大会的演讲稿2023/12/17

我用“铁肩担道义，妙手着文章”作为这次浅谈新闻写作的主题，与我的另一座右铭“不为权贵唱赞歌，只为苍生说人话”遥相呼应，可谓异曲同工，也是我作为新闻工作者一生的追求。所谓「文以载道」，我相信文字的力量，愿与各位共勉。

“铁肩担道义，辣手着文章”原出自明代官员杨椒山，后被中共主要创始人之一李大钊巧改“辣”为“妙”，意思是：作为一个有良知、有正义感的人，就要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忧患意识，要勇敢地肩负起人间的道义，还要把智慧用在写作文章上，用文字的号角唤醒民众。可谓掷地有声，也是我的座右铭之一。所以我珍视手中笔，不为任何政治势力和党派之争左右。

四不方针—--不党不卖不私不盲

新闻写作，首要客观公正，不偏不倚。在这方面，我推崇中国著名报人、大公报主笔张季鸾的“四不方针”，即“不党、不卖、不私、不盲”，不党即不偏不倚；不卖指不接受政府、政党津贴，欲言论独立，经济自存，不出卖自己之意；不私即声明报纸代表全民利益，为民喉舌，没有办报人的私利；不盲是不盲从、不盲信。

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窃以为要有使命感，无愧「无冕皇帝」的称号，对得起自己的良知和手中笔。我知道，在当今要做一个好记者，很难。但至少可以做到坚守道义底线，不要沦为执政者的工具甚至帮凶。不写违心文章。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人们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时事实并非如此？

所谓“有图有真相”，我这个“新闻人”经常跟朋友强调，即使“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说法，也未必“放之四海而皆准”。

试举一例，2020年3月25日，女作家纽约蓝蓝（本名张兰，已故）车祸丧生前不久，她在微信朋友圈贴出两张小狗照片，并撰文说：

如果你看到左图，第一反应就是小狗被杀了，浑身鲜血，躺在「血泊」中，惨不忍睹。真相却是牠偷吃了一罐果酱，浑身上下沾满了「紫红色果酱」的鲜血，然后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被主人抱起，仍一脸懵逼、一副无辜可怜兮兮的模样，令人好气又好笑。

举一反三，上述事例的确令我深思，生活中类似例子比比皆是。

另一故事是主人将爱犬和婴儿留在家中，回家后看到躺在床上的婴儿和狗狗浑身是血，狗狗站在门口看到主子回来摇尾乞怜，主人误会狗狗伤害婴儿，大惊之下打死了爱犬。谁知下一秒悲剧了，主人接着在房间角落发现一头被咬死的狼，才知是忠狗拼死护少主，没想到被自己不分青红皂白打死了，鋳成大错，悔之晚矣。

核实求证    避免以讹传讹

下笔写稿要核实消息来源，不要人云亦云，切忌天下文章一大抄。

更不要完全相信网络消息和人物资料，甚至「维基百科」和「百度百科」提供的数据都有谬误。以我自身经历，1980年代中期，由于我在香港以横空出世之势，屡获殊荣。短短三年，我夺得1983年「香港最佳记者」、「最佳特写作者」、「最佳一般性新闻写作」三项大奖，打破历届得奖纪录；1984年当选「香港十大杰出青年」，为中国大陆新移民首位得奖者；1985年当选「世界十大杰出青年」，为香港首位新闻从业员获此殊荣。说我当时红透半边天也不为过。因此，一位专栏作家撰文说：「1980年代中期的曾慧燕，在香港代表了一个传奇。」

也因此，我从一个采访别人的新闻记者，成了同行的采访对象。但我惊讶发现，即使是面对面采访，对方仍会听错或理解错误，写出来的文字与我的谈话内容仍有出入。

这让我想起初出道时，有时我引用别人的文章作为背景资料，但在核对时不少采访对象都告诉我与事实有出入，所以当我们「引经据典」的时候，一定要核实资料是否准确无误，也就养成我凡事求证的习惯。

新闻写作与小说创作最大的不同，便是要求真实准确，小说可以虚构，新闻绝对不能失实、弄虚作假。也不要预设立场，先入为主。要让事实说话，不要妄加评断。

身为阅听众，我们也有必要学会在传言出来的第一时间，学习剥开洋葱般的查证技巧，去追究讯息的出处和确认出处的可信度有多少，避免被政治风向带走。

互联网时代，假新闻以及反转新闻屡见不鲜。假新闻就是以不实的“新闻事实” (正因为不实, 所以才是“虚假”) 为依据而报道出来的“新闻”, 即假新闻是没有任何客观事实根源的“新闻”。面对假新闻和谣言，要有识别能力，才能提高公信力。如果不用常识判断就随便转发或引用，自己应负一定程度的责任。

新闻写作忌用“最”

一般人写文章时，喜欢用“最”、“极”等字眼，但在新闻写作上，由于“最”表示程度达到顶点、超过所有同类、甚至指在同类中居首位的人或事物，就要慎用或不用，例如说某人是最杰出的艺术家或最优秀的科学家之类，最好不用“最”，只用“杰出艺术家”。如果一定要用“最”，保险的说法应在后面加“之一”，就可避免争议及言过其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怎能担保没有人比他（她）更优秀？

写人物切忌捧杀

人物专访切忌夸大其词，言过其实。否则弄巧成拙，容易招致别人反感、不服气，反而得不偿失。

例如我有一位女性朋友，年轻貌美，某杂志采访她，形容她宛如仙女下凡，这一来反而招致认识这位女孩的人的反感，因为她长得漂亮没错，但没有达到貌若天仙的地步。过分的赞扬和胡乱吹捧，效果适得其反，就是“捧杀”，杀伤力非常大。

无论新闻写作，还是一般写作，有些用词遣句禁忌是共通的，例如“一位”，用于日常生活对人的尊称，更多地强调身份、地位，如一位教授，一位医生等。对坏人不能写一位，如一位罪犯、一位流氓等。比较正确的用法是写一名。

“一名”用于对普通人的称呼，或在正式场合中使用，比如新闻报道、学术论文、法律文件等。

执笔至此，恰好看到一则奇葩消息：大意是近日河南滑县一家人在自家庭院里聚餐，结果被市场监管部门突击检查，指其违法要罚款。

报道说：“根据这位女执法者的说法，此次突然的执法行动旨在保证食物和防火的安全。她表示，即使是家庭聚会，如果要使用明火煮食，也要事先到市场监督管理部门申请办理许可证。另外，她还特别指出，办喜事、丧事、婚丧嫁娶都要事先登记，不然可能会被罚款。”

在这里，写作者犯了一个错误，就是不能用“这位女执法者”，正确用法是一名。

新闻写作宜用中性词，忌用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字眼，比如聪明和狡猾，都是指智力发达，思维敏捷，但一个褒义，一个贬义。中性词则是针对词语的感情色彩而言的，不仅仅是形容词，动词、名词都可以，它专指褒义、贬义词语之外不能体现特殊情感倾向的词，即中性感情色彩的词语。

同义词中有些也带褒义或贬义。例如“鼓励”和“怂恿”是同义词，但“鼓励”意在勉励人做好事，是个褒义词；“怂恿”意在挑动人做不好的事，是贬义词。

要言简意赅

新闻本身要求语言简洁，新闻导语更要逐字逐句推敲，做到字字珠玑。因为导语是全文精华的提炼，要让读者即使不看后面的内容，也能知道报道大意。导语是“抓心的手”，这就是说没有好的导语，就算不上成功的新闻稿。

文稿要写一个主题句，放在文章的开头或结尾，让读者一目了然。而导语永远是最重要的部分，导语之所以是导语，是因为它更加具体，有更多细节。导语不求包含全部新闻六要素，否则必然芜杂。突出谁、省略谁，无一定之规，靠自己的新闻感觉。

新闻稿宜写一些实际的东西，不要空话、废话连篇。多用实词，少用虚词，文章将会大放异彩！

如果消息来源是别人的，不要在导语中就注明。第一段导语可直接叙述新闻事实，第二段再巧妙交代消息来源，越含蓄越好。

如果已经是被证实的、广为人知的新闻事实，可不注明消息来源。但特定事件和敏感新闻，且消息来自官方媒体，可在第一句即抬出该媒体，以起“虎皮”之效。

不要滥用“文采”

我在世界日报工作28年，其中包括任职《世界周刊》八年和外埠新闻中心主管七年，看过很多读者来稿，也改过很多记者的新闻稿，发现他们经常犯的一个毛病就是废话、空话连篇，却自我感觉良好，喜欢卖弄文采，堆砌一大堆形容词，实质空洞无物。

一篇好的新闻报道就是将新闻的结构、导语、直接引语、新闻的语言、描写、新闻的视觉化、新闻的故事化等写作技巧组织起来，形成一篇可读性高、读起来通顺流畅的新闻作品。

消息的生命在于简洁、清晰。不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要用浅显通俗易懂的语言写作；有些理论性、学术性的新闻干巴巴的，就要想办法把枯燥乏味的事情说得生动有趣。

这就要求记者自己要首先消化信息，吃透内容后，用自己的话说。不能直接使用没有经过处理的政府文件、专业文件、科学论文等，尽量少用专业名词。如果你只敢用专业术语写稿，只说明你没有真懂。专业不拒绝通俗。

新闻写作，忌讳像论文一样，过渡过于明显。这是因为读者阅读新闻和论文抱着完全不同的心态。读者打开报纸杂志网络，希望的是了解最近发生的新故事、有趣味的人物。新闻事件都是故事，讲故事时要让故事自然发展，过于明显的过渡词会打断读者思路。

新闻报道就是用准确生动的语言报道刚发生的事实。写新闻就是选择、叙述事实，通过摆事实，归纳、组合，让事实呈现出本来面目。用事实说话，是新闻独特魅力所在，也是新闻事业不可代替的价值所在。

新闻报道宜巧妙穿插新闻背景，意在解释。遇到新名词、新概念、新提法、旧事、旧人等，要立刻解释。让新闻背景在读者需要的时候立刻出现。

在硬性新闻写作中，记者不需要思考如何结尾，因为硬性新闻按照倒金字塔结构写作，一般情况下，使用倒金字塔结构，即把最重要的内容放在最前面，依次排列；故事性较强的消息，可适当倒序或插叙。最后的内容最不重要，也最有可能被编辑删掉。记者苦心思考的结尾很可能连阳光也见不到。因此，写硬新闻，话说完了，就可以自然结尾。

如果记者希望写出来的硬性新闻能整篇刊发，可以试试在最后以一句精彩、简短的直接引语结束，总结全文。

相应地，软性新闻需要一个结尾，特别是讲一个故事，如果没有结尾会给人不完整的印象。如果你能吸引读者读到结尾，就要努力给读者一个满意结局。而要注意的是，任何结尾形式，都要避免简单重复文中之前写过的内容，也不要提出新的信息、观点。一个好的结尾可以总结、升华、但要在已有信息基础上，回答读者所有可能的合理问题，让读者认为，句号就应该在这里。

消息是最广泛、最经常采用的新闻基本体裁，是新闻行业中最基本的能力，但是要写出漂亮的消息也绝非易事。消息稿的境界是行云流水。

新闻时效第一，尤其是突发事件稿；新闻点也很重要。新闻的本质是发现。新闻能力在于发现新闻点、捕捉新闻点、放大新闻点。

至于什么是新闻点？新闻价值最大，且最受关注，就是新闻点。

标题要醒目吸晴

一篇文章能否吸引人阅读，标题很重要，要准确、鲜明、干净、利落。用实题，不用虚题；要直白，不要含蓄。题目就要醒目，吸人眼球，不要故弄玄虚。标题是一个记者和编辑最高文字水平的体现，应多加强标题制作的能力。

标题也是文章的眼睛，一篇新闻稿若有一条新颖别致的标题，就能象磁石那样牢牢地吸引读者的注意力，起到画龙点睛作用。

新闻写作的基本方法，离不开两个要素：“事实”和“观点”（即说话）。不一定要概括全貌，也不能完全游离于主题的细枝末节，但要抓住读者的关注点。换位思考，假设自己是读者。

过于巨大和抽象的数字，要换算成读者有概念的东西，具体可感。如某人年龄，不要说某某年生，要换算成具体岁数。

时下有些记者写稿，喜欢表现自己及“个性”，矫揉造作，而非表现新闻。有人写着写着，就陷入材料和采访对象的逻辑中，自己的脑子成了别人的跑马场。写出来的东西，混乱芜杂，不知所以。这个时候要将自己跳出来，问一下这个新闻事件，到底要表达什么？真正的新闻在哪里？然后再写标题。

新闻题目像人的脸面一样重要。标题贵在醒目、得体、生动形象，能够吸引读者，起到画龙点睛作用。

一篇报道，读者首先要看标题，然后再决定看还是不看。新闻标题的结构方式、写法很多。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在标题撰写上必须下功夫。新闻界有"三分之一时间写标题、三分之一时间写导语、三分之一时间写主题"这一说法。

故事结局作为文章的标题和开头，是一种常用的写作手法，可以让读者一下子就知道事情结果，从而产生好奇心，想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结果。

记者要有新闻敏感度

我在香港报界任职时，以善于挖掘独家新闻著称。香港《镜报》创办人徐四民先生，曾用“狗鼻子”称赞我的新闻敏感度。

作为一个好记者，的确要有识别新闻的敏锐能力。一个具有新闻价值的事情，别人不能看出它是新闻，而你却一下就能识别它是新闻，这就是新闻敏感。没有一定的新闻触角和新闻敏感，就很难写出一篇像样的新闻稿。

一个没有新闻敏感的人，就不能成为一个好的新闻记者。就像一个不善于辨别色彩的人，不能成为好画家。新闻敏感有些需要天赋，但更多依赖后天培养，通过在采访实践中不断积累学习获得。培养新闻触角和新闻敏感，善于发现新闻线索，就能够当事情还在“风起于青萍之末”时，就敏感地察觉到它，并预见其去向，从而比较得心应手地写出一篇新闻稿。

新闻写作宜铺陈事实，忌掺杂个人情绪和偏见，尤其不宜主观臆测、个人评论。我在世界日报担任外埠新闻中心主任期间，审核记者稿件时，就发现一些新人在写报导时，喜欢夹叙夹议，把𠆤人意见甚至偏见代入文章中，这是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