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菜卖的那十一年
2000年,家乡享受国家福利,“移民建镇”,把零散的几个小村庄都搬迁到了一起。
1998年全国大部分地区遭遇了特大洪水,长江流域有2.23亿人受灾,死亡3千多人。那一年,我还在鸦鹊湖中学教书,鸦鹊湖是农场,周围圩堤几经奋战虽然保住了,但暴雨连天,堤外水位太高堤内洪水根本就抽不出来,也不敢抽,风雨交加浪花都能溅射到堤坝顶上,堤坝内住户基本上都被强制转移,看守堤坝的干部员工整天也是提心吊胆。不能排洪造成内涝,黄灿灿的稻谷被淹了收不上来,不少地方道路断了房屋也进水了,灾情严重。我家乡堤坝未破房屋未淹,但不少田地浸在水里颗粒无收。也因为这一次灾难,道路毁了;再加上这一年春季“4.27”翻船事件,没有了渡船,1999年下半年我就调回了老家银宝湖中学。
1998年,长江中下游特大洪涝灾害过后,痛定思痛,党中央和国务院果断决策,做出了从根本上解决长江流域水患的战略部署。这一战略部署的主要内容可以概括为:“封山植树、退耕还林,平垸行洪、退田还湖,以工代赈、移民建镇,加固干堤、疏浚河湖”。
我们鸣山村是在1999年申请的“移民建镇”,2000年全面施行。每家每户的国家补贴款有一万多,到手的真正能用于自家建房的钱只有九千多块,而我又机缘巧合的弄到正街上十字路口的地皮,椐说按政府要求楼房必须建成两层以上,而我又没有什么积蓄,只得向亲戚借。父母年纪大了,小孩都在读书,背了外债,心里不是恣味。没办法,想来想去就选了一个卖水果蔬菜的行业,成本低、见效快、收摊易。交通工具就是在鸦鹊湖教书时买的二手摩托车,请人编织了一对竹篓放在车后架;买了一架托盘弹簧称、几个塑料盆,用旧木板自制了几个长条案,就选了个日子准备营业。
在开业之前,我也做了一些功课,很多人都劝我不要做,因为做这一行必须天天早起,刮风下雨,打霜冷冻,很辛苦!你可能做不了几天。我也想过开“百货店”,可我马路对面已开了两家,本村不和我在一起且那里已有两家店,考虑到人流量和购买力,就否定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妻子不可能出去打工,不增加收入靠我一个人的微薄工资根本不行。
我也就做好了“吃苦”的思想准备,但还是让我忍得“好苦”。一直以来,我的生活都比较清闲而有规律,如今,却总是凌晨三点左右起来,往返近八十里,到家后还要去赶学校的早读课,上午基本上都有课,然后要到晚上八九点回家。这样,晚上的睡眠时间就很少,早读课、上午上课,只要停下来不走动不说话,眼皮就要打架,似乎站着都能睡着,但只能撑着、忍着、一天天的过着。2001年,我三十六岁,也是最能吃苦的年纪,不再年少轻狂,却常常自愧、自叹!深感因为自己的无能连带一家人吃苦受累。收入有限,又没有更好的赚钱门路,结果就这样了,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呑。
刮风下雨,似乎忍忍就过去了,可到寒冬腊月,日子就真的好难过。骑摩托车没有遮挡,穿了棉衣却有光溜溜的感觉,寒风刺骨,手脚疆硬;头盔合上眼罩又有雾,看不清道路,不合上,眼睫毛上都结霜。后来,父亲给我出了一个主意,在棉衣外面罩上帆布雨衣,这就好多了,但行走间就像大笨熊,在搬货上货的过程中经常又汗湿内衣,骑上摩托车冷风一吹也不怎么好过。一车货,一般都有两百多斤,不能压的水果蔬菜放在竹篓里或在外面吊挂着,冻货、硬货摆在上面,经常是摆放三个蛇皮袋,堆放在车架上,高高的小山似的,在后面根本就看不到人;袋子里很多时候装有蔬菜,不能用绳索捆绑,只能用塑料松紧带。稍不注意半路上散了,那就麻烦了,一个人要从新收拾好捆绑好,要好长时间,那就要打电话叫人帮我代课,我这本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也得去麻烦别人了。滚跌下来从新收拾,菜疏受损,到家就不好卖,晚了,过了买菜的高峰期,就会搁置到第二天,又不好卖,糟心得很。最最麻烦的是半路上车坏了,破胎了,清早修车的还没起来,冷天天亮得晚,人家还在被窝里,赶上了忙的时候,心急火燎也要等,等到人家慢悠悠地来了,如见救星。刚开始几年没有手机,半路出事,经常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苦不堪言,只能坐等天亮,有人经过然后捎信求救。
每次返回都要经过中学所在地的大街上,街面上的卖家买家过往行人大部分都认识我。虽然每次都是清早人不多,但我刚开始就犹如做了贼,总是低头快速的骑车。堂堂中学老师贩买贩卖,总觉得有点失了身份;读了十几年书,教了二十多年书,文字浸润了身心,温养了性格,心性与现实有了无可言说的格格不入的磨合。没有人当面说什么,我也很少与人交集,熟识的人谈及时大多都是善意的宽慰、体谅,甚至是赞许,谁都知道贩卖蔬菜的辛苦。我外表自然内心自苦,隐隐约约的芥蒂依然存在,无法排解、摒弃。虽然我不是做贼,光明正大,“劳动光荣”,生活终将组成人生,但原有的世界似乎总难以与现实融恰。“习惯成自然”,是的,经过较长时间的磨合,慢慢的也似乎能够适应。可以谈笑间与商贩讨价还价,可以淡然的把村妇的气话当笑话,可以坦然的面对熟识友人。其实,外表与内心是否完全同步,只有自己知道。
“做了就要想办法把它做好!”。现状和骨子里的韧性、不负输的心性,让我没有退让,而是很努力的坚持。儿女一天天的长大,读高中大学要钱,而且是一大笔钱;“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开始怎可草草收场,让人笑话。虽然过程并不怎么顺利,因为不懂行、不知道拉客,不久生意就淡了,但我还是坚持,坚持天天赶早去进货;不懂就问、不会就学、多看多想,强颜欢笑地坚持,坚持改变经营方式多项经营;不怕苦、敢吃苦、能吃苦,逢年过节,预设铺货,常常是半夜十二点多些就爬起来了,只为时间宽余多进货抢到新鲜货,不计较睡眠时间的坚持,坚持“苦尽甘来”笑到最后。想方设法的坚持,不断的改变经营环境,父子俩自己动手在走廊外搭建雨棚,到处找废弃的旧电线杆做柱子,用旧模板旧横木搭建,开始用雨布后来又改用水泥瓦,为了省钱用泡桐树板挡风捡旧窗户用作透光;半夜两三点正是睡眠好时光,为了不耽误上班却要在那个时间起来,我坚持下来了,天天如此,寒冷的冬夜打着哆嗦也坚持着,甚至是不敢生病,感冒了吃了药清早坚持起来骑车出发;受伤了也要坚持,手指被链条轧伤了清洗包裹好坚持去进货,稍不注意伤口又流血了钻心的痛还坚持天天去没有间断,晚上痛得睡不着让医生开止痛药、安眠药,以致化浓了溃烂了,手指甲再也长不好,手指残废了起不了什么作用,留下了永久的“纪念”,闲时摸摸手指,默然喟叹。
开小店的那些年,连带着一家人受累,“父无能,儿受罪;子无才,父低头。”。最最让我感到愧疚的是父母。含辛茹苦送我读书,考取学堂,本应安享晚年,却因为我开了这个店不得休闲。父亲独自种了几亩田地,总是早出晚归;而我开店以后,却总是我到家之前就起来了,也经常是听到声响匆忙赶过来,帮我卸货,摆放水果蔬菜。有时候来晚了,就站在马路上翘首以盼,长时间未来还会到村里同行家里去打听(那时手机还是奢侈品,家里只有一部固定电话),惴惴不安的看到我来了,才宽慰的帮我卸货,然后又急忙忙的去田畈干活。母亲,虽然身患疾病,但也不得清闲,感觉我到家了,无论天气多么寒冷,甚至是带着病痛,在我卸完货之前煮好荷包蛋端到我手里,并叮嘱我赶快趁热吃。逢年过节,更是忙进忙出。不是一天两天,日日年年,从未间断,普天之下唯有父母能够如此这般,“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小店是在母亲逝世的那一年正月停业的。母亲走了,回家见不到了母亲了,心里空落落的,开车出门也心思不属。跟父亲说我要关店,父亲也说:关吧,关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