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一名普通战士眼中的武斗

楚言穗语
创建于2024-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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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装的红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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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眼中的文革武斗


1968年,我当兵入伍,来到了驻扎于保定的某部队。当时,“文化大革命”运动发展到两派尖锐对立的阶段,从1968年到1970年一段时间,两派武斗最严重,由开始的大刀长矛演变到真刀真枪地干起来,保定的武斗在全国也是出了名的。为了落实毛主席最高指示,支持左派,制止武斗,我当兵不久就被抽调到部队支左第一线,参加了“三支两军”工作,即支工、支农、支持左派和军管、军训,经历了当时的混乱场面,经受了血与火的考验。


再向前一步就开枪


我们参加支左工作,当时的名称叫“中国人民解放军驻厂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一共就我们三四个人,由一个干部带队。


我们的工作就是宣传毛泽东思想,制止武斗,促进两派大联合。当时的口号是“誓死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誓死保卫毛主席!”。我们的纪律是,对待革命群众要做到三不,即“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制止武斗不带枪。”


当时该厂分成两派,一派占据了工厂厂区,一派占领了工厂的办公区。楼房窗户全部用砖头堵起来,只留一线进光的缝隙,楼顶上架着机枪,都有全副武装的护厂队员警戒,守卫着各自的地盘,双方相互监视,互不来往,势不两立。有一天,我和指导员一起去工厂门口宣传毛主席最新指示,想借此机会接近对立面,给他们讲解中央的政策,要文斗,不要武斗。我们一行三人刚走到距厂门口二十来米的地方,工厂里面的高音喇叭就喊起来了,并反复播放毛主席语录。这时,门里面走出来十来个小伙子,身穿劳动布工作服,臂带红袖章,手里拿着各式武器,有刀,有枪,有棍棒。他们朝我们迎上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气势汹汹地问:“你们要干什么?”我们理直气壮地回答:“来宣传毛泽东思想!”他们说:“不能进去!”这时我说:“宣传毛泽东思想你们也不让进?”对方有人说:“我们就是不让进!”,说着说着就一起朝我们围了上来。这时我们已来到距厂门十来米的地方,我们看到他们围上来了,就说:“你们还要围攻解放军?” 这时对方有人威胁说:“不许过警戒线,再向前一步就开枪!”我们这才看到脚下地面上用白灰横着画了一条白线,算是他们的警戒线。为了不发生冲突,我们只好站在原地宣讲毛主席最新指示,我当时年轻气盛,还有点不服气,心里想“难道解放军还怕你不成?”


枪走火伤人


我们在这个工厂支左时,就住在用砖头堵住了窗户的办公楼上,造反派护厂队在楼下挖了地道直通外面兄弟单位。楼上住着护厂队员,都是些工厂里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们经常拿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的各式武器炫耀,睡觉也抱着,警惕性可真高。

结果有一天,我们刚睡到半夜,就听到“啪”的一声枪响。怎么回事?大家都一咕噜爬起来往外跑,看是出了什么事?这时,一个人从楼道不远处的卫生间爬了过来,我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他有气无力地说:“走火了!”。我们赶忙低头看去,血已经染红了整条裤腿,看来伤得不轻。我们领导赶快给团里首长打电话,要求派车来送伤者去医院。

汽车很快就来了,不是普通的汽车,而是地方牌照经过改装的解放牌大卡车,汽车前面及两侧都用钢板焊起来,只在前面留了两个长方形小孔做瞭望用,是土造的装甲车!我们很快把受伤的人抬上车,用最快的速度向营房疾驶。我们几个当兵的在车上担任警戒,手持冲锋枪,面朝两边外侧监视周围的动静,为得是防止路途遇到袭击。因为当时回部队营房要经过一座桥梁,这是必经之路,部队的车辆经常在此处遭遇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袭击,所以必须格外小心才是。


很快来到了团部卫生队,由卫生队的军医在急救室施行手术,由于条件简陋,也可能情况紧急,我们在外面等候过程中,只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撕牙咧嘴的喊叫声,看来伤员确实太难受了。


事后我们才得知,平时他随身带着枪,出事那天,他上厕所也带着枪,在蹲坑时把枪放在了大腿上,而且是子弹上了膛的,结果站起来时忘记了枪在腿上放着,一起身就把枪掉地上了,正巧子弹被击发打在了大腿上,幸亏抢救及时,而且没伤着大动脉,要不就要了小命啦!


“游击战”的伤兵


1969年夏天,我们团卫生队收治了一批“伤兵”,都是附近各个县里参加武斗被打伤的武斗队员,他们被临时安置在团直属队的营房里休养。有的伤了胳膊,有的断了腿,有的失去了脚,其状惨不忍睹。

我有一次回部队办事,无意中听到他们讲了亲身经历的武斗“故事”。他们一般队伍组织严密,必须是骨干分子,且自愿参加,经过挑选,并不是每个人都被吸收的。看过地道战、地雷战的朋友都知道,在冀中平原,地形单一,一马平川,能够用以隐蔽的就是一些河沟、水渠、桥梁。他们在野外布置埋伏,像部队一样,下达口令,且经常变化,对上口令的就是自己人,对不上口令的,迎接你的就是一梭子弹,有几个就是对不上口令被击伤的。还有的人在外边打了胜仗,回来刚要休息一下,躺在炕上给旁人讲刚刚打仗的故事,说到高兴处,双脚往高一抬,就被窗外飞来的子弹打穿了脚腕。还有的伤员给我们讲了攻打碉堡据点的情景,对方守住据点,用粮库里的黄豆倒在进攻者必经的通道上,让他们采上去进退不得。


受害的解放军战士


在某地支左的负责人是个大胖子,他是炮连的事务长。一天,他带着几个战士去一个村里做工作。结果被对方围困起来不让离开,遭到一群人的围攻。更严重的是,看到这个带队的干部是个胖子,穿着四个兜的军装(当时没有军衔,干部战士都一样,只是在衣服几个兜上能区别出来),人家以为是我们的团参谋长,把他一个人隔离起来上酷刑,往肚子里灌辣椒水,往眼里撒石灰粉,折磨的死去活来,最后才被部队解救出来。


我们团有一次派人去保定城里拉军粮,结果在去保定拉粮的路上遭遇袭击,二连有一个班长被高射机枪击中脖子,大动脉被穿透,当场死在车上,就这样无辜地牺牲了。在汽车回来后,我们去看了汽车马槽上的枪眼,被打穿的洞有指头那么粗,密密麻麻布满马槽两侧。


部队战士在执勤中被推揉、殴打是常事,有的被把被子扔到水里,把帽子抢走,领章被揪掉。现在想来简直不可思议。


造反派抢武器


我经历过一次大规模的造反派抢武器的遭遇,时间大概是1969年春天。当时,我们团大部分连队都在保定市里各个单位执行支左任务,营房留守的人员很少。我所在的连队也不例外,当时我们连队只有我们一个班在营房留守,平时就是种种菜,溜溜马,站站岗,放放哨,管理一下连队的战备物资、战士的物品等,倒也自在。后来,保定两派武斗逐步升级,形势越来越严重,上级通知我们把自己用的武器全部隐藏起来。我们把武器用黄油涂抹,用塑料布包好,在营房自己寝室的地下挖成一米多深的坑,把武器埋藏起来。上面再用砖头铺好地面,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人动过。


除了自己使用的武器,我们团还存放着部队从各地造反派手里收缴的各式各样的武器,以及从省军区接管的各种武器。有轻机枪、重机枪、各式手枪、左轮、信号枪、迫击炮等,好些都是民兵在抗日战争和游击战争中使用过的。整整放满了一营、三营的大食堂,外面用铁丝网钉起来,门窗都封闭的严严实实。


团里做好了严密的防范措施,军人俱乐部前的操场上架起了高射机枪,支起了探照灯,平时有了情况就拉响警报并朝天开枪报警,为的是各个团相互照应、相互支援。


一个漆黑的夜晚,突然警报齐鸣,枪声大作,探照灯亮了起来,有造反派来抢武器啦,我们紧急集合,保卫部队装备不能落入造反派手中。领导布置不准动用武器,我们只好把火炮的仪表连接杆拿在手中备用,以防万一。


结果,出乎我们的想象,来的人实在太多啦。他们赶着马车,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从四面八方朝部队营房涌来,我们所在的部队营房西围墙外面挤满了人。我奉连队首长的命令,趴在围墙上朝外向人群喊话:“造反派要听毛主席的话,要文斗,不要武斗!”“解放军支持革命群众!”“反对打、砸、抢!”来人根本不管那一套,在一阵“一、二、三!”的号子声中,就听得哗啦啦一阵响,腾空冒起一股灰尘,约百十米长的营房围墙应声而倒!人们蜂拥而入。大部分人进到营房就朝团部的弹药库跑去,一会儿就听到弹药库被砸开的消息。男人、女人、老的、少的,肩扛、手抱,往外搬武器弹药。年轻女人把裤角扎起来,把子弹装在裤腿里,一步一挪地往外走,手里的各式小手枪、信号枪一抓好几把,被我们追得一路走,一路丢。有的人拿着铁丝做成的探条往地面下面捅,妄图想找到被埋下的武器。枪武器的群众一直到天快亮才全部撤走。天亮后,我们只好从营房周围的麦地里到处去捡被丢弃的武器、弹药。


就在这一次被抢武器的过程中,我们团有十几位战友负伤了。原来,正当大家奋力保护一营的弹药库时,三营的弹药库面临更大的威胁。造反派里三层、外三层把个库房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挤来挤去,眼看库房就有被打开的危险。抢武器的人群中有人把手榴弹帽拧开了,把拉线套在手指上,高举过头,威胁要爆炸。这时,突然手榴弹冒烟了,那人连忙把手榴弹扔在了战士们脚底下,只听得一声巨响,我们从老远向响声传出的地方看去,树上的树叶哗啦啦地往下掉。过了一会才听说有人负伤了。因为战士们都挤在一起筑起了人墙做防护,大部分都是炸伤了腿部,倒了一大片。我们有一位一起入伍的老乡就是这一次护卫武器中负的伤,他的一条胳膊神经被炸断,至今落下了胳膊萎缩不能动的残疾,是二等甲级残废军人。


我经历的这些场景,只是沧海一粟,为了不忘这段史实,我把它记录下来。过去已成历史,往事不堪回首,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动乱,应当深入反思。历史的潮流不可抗拒,社会一定要前进,人类社会的进步必然是建立在总结经验教训的基础上的!


写于二0一三年八月三十日

红卫兵声援武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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