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廷(湖南)
前些时日,满爷(爷爷最小弟弟)给我发了一条信息,其实是马致远《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我估计,满爷当是思故乡了!
满爷现年84岁,60年代初就读哈尔滨某军事院校,因中苏关系紧张,转读甘肃天水某步校,后在新疆额敏农九师医院就职,90年代初,调到湖南某省级医院,短暂停留,后调厦门至今。作为一位老者,自小出乡关,从求学关东到“大漠孤烟直”,再到“孔雀东南飞”,硬是用自己的双脚,在中国地图上,画出了一个三角形。其乡愁,经历过青年、中年、老年之“洗礼”,欲罢不能,唯有低吟“断肠人在天涯。”故乡似乎成了他的他乡。
对于一个远离家乡的游子,如果说家乡是嵌入在记忆深处的老屋,是童年以及老屋周围的花草、虫鸣、青山、绿水,是实体,是具象的。那么故乡这个词便有一种情怀,更显生命情感的外泄。于是,无数离乡人常有“低头思故乡”的游子意。
人生一开始,就极有可能,以故乡为原点,在大千世界中,找寻自己的座标,充分实现自我价值。既有个体式,又有群体式的。1910年秋天,17岁的毛泽东考入湘乡县立东山高等小学堂。在离家时,抄写了一首诗留给父亲,“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以表达一心向学和志在四方的决心。是为个体式的。
群体式离乡,也随手拈来。如“走西口”,与闯关东、下南洋、填四川、蹚古道并称为中国历史上五大人口迁徙活动,是指清朝康熙年间至20世纪60年代山西、陕西等地民众前往长城以外的内蒙古草原垦荒、经商的移民活动,从清康熙年间开始,到民国后期达到高峰,持续了近三个世纪。
近些年,好些省份的人到广东沿海城市打工,衡阳俗称“走广(东)”,不少人已闯出一片天地,客居广东,不久的下一代,将会把“白话”当作家乡话。上回,几个朋友邀我去广东玩,所见都是衡阳在广东打拼的乡贤。在广东待了几天,我感慨道:来广东几天了,还是没走出“衡阳”——朋友都讲衡阳话。
从早茶闲聊得知,他们早期大部分从事房屋装修工作,先当装修工,后来老板兼装修工,最后当“摔手”老板,组织施工员队,自学指挥专业,不亚于当年“手把青秧插满田”。由于近年房地产不好做了,他们便华丽变身,成为餐饮业或娱乐业的老板。尤其是餐饮老板们,主打湘菜。随便在广东街头一走,五十步之内,必有湘菜馆,硬是把广东菜拼得尴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湖南境内。
离乡往往使故乡变为下一辈的他乡,而新的安居地又成了下一辈的故乡。原以为我的故乡在一个叫丰坪村的地方,后来得知是从衡南谭子山迁过来的,再后来又得知是江西迁过来的……直到乡下建房时,有副对联出现“陇西”字眼,这么说,我的故乡可追溯到陇西了。然而,我们真正的故乡又在哪里呢?先辈一代代的故乡,今天早已成了我们的他乡,而我们今天的故乡,必将成为后代的他乡。
女儿市里长大,为了灌输她故乡观念,我让她在乡下读了2年幼儿园,那时看她过田坎很麻利,有惊无恐,我窃喜!希望她能记住真正的“故乡”。然而,她现在根本就不想去乡下,我的故乡在她的意识里,早已是他乡。我们都想挽留孩子们的故乡意识,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就套用《金刚经》三句义:如来说是故乡,即非故乡,是名故乡!也即,如来说“故乡”,千万别把故乡看成一个完整的故乡。故乡不是实体,所以“即非故乡”。但是故乡又是实体,是什么组成的?缘起,缘汇至生,缘散至灭。缘起聚合成了故乡,所以“是名故乡”。
当我们有一天老了,或许问自己——我们是故乡?!他乡?!
【作者简介】
李俊廷,笔名磁针石,男,湖南衡阳人,毕业于石家庄陆军学院,北京卫戍区转业,现为衡阳市作家协会会员。爱好新闻写作、随笔和格律诗,作品散见于中国散文网、“学习强国”平台、《湖南日报》《衡阳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