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寄住在上海小镇时,曾住过好几个亲戚的家。为何中途会搬到另一家去?为何又频繁发生这种事?我小时候根本不懂事,一切全凭大人安排,也从未去考虑过是什么原由。近日回想起这段往事,抽丝剥茧,似乎能找寻到当初大人们如此安排的隐情。
因为父母去贵阳援三线建设,并因带不了家中的三个孩子,家中老三、最小的我从小是由外公养大的。上海市青浦县西岑镇,这是刻在我骨子里的名字。更小的时候还有外婆,但外婆大概在我两三岁时就去世了。在我记忆深处,似乎永远有一幅隐隐约约的画面:一个慈祥的老太太一边用奶瓶喂奶,一边温柔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儿,这个老太太就是外婆,这个襁褓中的婴儿就是我。其实那时不记事,但总觉得我生命中镌刻着这幅面,像是遥远生命之泉的水墨画。
外婆去世的时候,我犹有一点印象。有一天,不知外公在忙什么,而他去到邻镇定居的儿子、我的唯一的娘舅,也突然回来了。他们两个人在屋前屋后忙碌着,我看到他们在紧靠老屋后面一平方米左右的泥地上拿铲子挖土,把一只坛子放了进去,便蹒跚走去,好奇地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是装着外婆骨灰的坛子。现在想来倍感凄惨,当时外婆走后,连一块像样的地和装骨灰的盒子也没有。外婆去世后有没有举行葬礼,我不知道,反正当时我肯定没有参加。
那时太小,对外婆的记忆太少太少。所以从稍稍长大记事起,我便一直觉得我是由外公带大的——其实外婆也曾陪伴我生命之初最本真的两年。我和外公生活在小镇的粮管所,这真是一个自在的小社会,甚至与小镇唯一的一条大街都有点隔绝。要到镇上去,须得经过一条宽约一米、弯弯曲曲的小径,走上好长一截才能到达。这条无人知晓的小路,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脑中,我的生命中,即便如今它已经因为现代化的什么开发而从地球上消失了。
后来外公娶了一个后外婆,不知怎么的,我和她好像天生有点格格不入,曾吵过闹过。如此一来,外公不得不考虑对策了。他有三个女儿,我的大阿姨、中阿姨、小阿姨也住在镇上,那么该把我送到哪家寄养呢?我后来次第在中阿姨家和大阿姨家住过,但先住的哪家,有些记不清楚了。我一直没有仔细考虑过外公把我送走的事,如果不是写文章回忆,这些前尘往事可能就埋在时光的大山中了。但因为写,便有一些思考和分析。我突然想到,如果不是因为我和后外婆不和,外公可能一直会把我带下去,那么我的命运又将是什么样子?
噢,我突然分析出来了,先住在大阿姨家。因为我想起来一件事,初中的时候,我因为对一位女教师有恋母情结,曾在晚上趿拉着拖鞋、带着一个小望远镜,从大阿姨家出发,疯魔般专程跑到西岑初级中学教师宿舍的楼下,想用望远镜从那扇窗帘严实、透着灯光的窗户窥探她的容颜。她是我初一的班主任。后来,我又住到了中阿姨家。什么原因?
我如今回想起来,导火索可能是那篇日记。初中时老师给我们布置了写日记的作业,初入写作之门的我常常枯竭无语。后来,课堂上学了一篇孙梨的《荷花淀》,文中用“男人”“女人”来称呼主人公,我觉得挺奇特的。这天,又要写日记的作业了,正愁不知写什么的我突然灵感大发,想起了《荷花淀》,便将前的一幕写了下来。当时 ,在大阿姨家,表弟表妹正在做作业吧,大阿姨和大夫夫可能为教育子女拌了几句嘴,我便把眼前的一幕描写下来,日记中称他们为“男人”“女人”。这称呼已经大为不敬了,我可能又带点年轻时的偏见,把他们写得有些不堪。
其实这只是一篇毫无恶意的习作,根本不是抨击大阿姨大姨夫的,所以我也没上心,放学后日记随处一丢。他们后来看到了我的日记!便认为我对他们不满有怨气。其实真的一点也没有,最多只是家庭中正常的小矛盾。但在他们眼中,这是一件挺严重的事,如此一来,事情就有点大了,我有点被大阿姨家容不下了。后来莫名其妙地被搬到中阿姨家住。
为什么中阿姨家在后呢?我想起一幕,有一次老师家访,他们和中姨夫挺熟,三个人在吞云吐雾中聊天,而我在烟雾中埋头做作业,当然,另外还留个一只耳朵倾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这两个老师是我初二初三的老师。那段时间刚刚流行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我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一本书页被翻得卷起来的杂志本的《射雕英雄传》,曾在课堂上偷偷看了会儿。他们好像谈及了这件事,但我班上前三名的学霸地位并未因此有丝毫撼动。
啊,感谢我强大的分析能力,刚才在脑中回想了一下,能把这段迷茫的历史还原出来。
在中阿姨家住得也不太平。在我读初三的时候,社会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很有本事的中姨夫居然凭一己之力,把工作调动到了青浦县,要脱离西岑这个小镇,到更广阔的天地去发展了。那段时间他们可能忙于办调动工作的事,已不怎么在家做饭,我的吃饭成了问题。好像这段时间里,我就在学校吃饭,但西岑初级中学只管午饭,我的晚饭又怎么解决?天哪,实在想不起来了。好在没有饿死,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篇文字。
中阿姨他们忙于从西岑小镇搬到青浦县的时候,出现了一个重要的时间交汇点。我因为三年后要在户口所在地贵阳参加高考,在上海亲戚和贵阳父亲的安排下,不得不回贵阳读高中了。
如今,一别上海就是近四十年。而我,永远地定居在贵阳,离上海越来越远了,从此上海是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