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雾
[ 长篇小说]
(十二.二十四章)
郭振华 著
(接第十一章)
十二
杂 咏
课 毕
满 怀 喜 悦 奔 校 园,
入 校 纵 观 实 违 愿。
苟 且 熬 日 心 里 烦,
强 作 笑 颜 愁 难 解。
结 业 礼 炮 催 人 欢,
如 同 小 鸟 出 笼 圈!
久 困 翅 膀 尽 舒 展,
凌 空 飞 翔 遨 游 天......
几天紧张的业务理论考试一结束,恩呐奔放极了。当天夜里,他一人独自来到校园的大操场上,在散步中,他赋下了这首杂咏诗!
这首诗既是他一年来矛盾心理的真实写照,也是他对新生活的无限向往!
是啊,他不喜欢医学,可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学;然而如今医学理论总算告一段落了,眼看矛盾快要解决,他怎能不奔放,不憧憬,不向往呢?
“久困翅膀尽舒展,
凌空飞翔遨游天....”
在诗的末尾恩呐以乐观主义精神憧憬起了对未来新的工作,新的生活!
在他看来通向新生活之路将要打通,他可以披着斑斓的色彩跨入理想的宫殿!
在临分配的前几天,他特邀齐学和另外一个同县的老乡在教学大楼前照了一张合影像。
齐学是恩呐青年时代的同学,上高中时他俩的教室门对门,俩人朝夕相处共两年,毕业后他们又一块当兵,当兵在一个团里,以后又一块考上了学,多年同学之谊,激起了恩呐的许多怀念,再加之和另外一位亲老乡崐的团聚,使恩呐又产生了许多感慨,于是照完相后,他当即又赋诗一首:
“来到秦山脚下,
相聚军校医大,
自幼同饮溪水,
迄今共奔四化。”
这四句诗恩呐把它一一亲笔抄走在了三张合影相的背后,然后让齐学和另一个老乡签了名,各自拿了一张珍藏。
这天夜里,恩呐把合影相片嵌在影集后,一位同学来告诉他明天就要宣布工作分配!
“好哇,总算盼到了!”
听到明天就要宣布工作分配,恩呐高兴得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在一个教室里宣布工作分配。在宣布工作分配时,恩呐没留心班里的同学和老乡的分配问题。因为他们不管分到哪里对他来说都没多大影响,而他此时只关心着一个对他影响极大的那个人的分配──她便是丽娜!
“啊,不在一起?!”
当听完工作名单宣布后,恩呐叹了一口气,原来他和丽娜没分在一块,他俩分在不同的两个单位。
“以后不在一个单位了,今后──”恩呐想着不勉产生许多踌躇来!以前他俩随时都可见面,尤其在当他把丽娜买杯子那五元钱还给丽娜后,他们见面的机会更频繁,考场上可见,开饭时可见面,课外活动有时也能见面,并且见面时两人彼此都有一些微妙的感情留露。那是当他们俩单独相遇的时候,他们俩人都是在双方离得较远的时候,互相抬着头,迎面相望,甚至有时双方的视线碰在一起各自都不回避,然而,一旦离近时他们双方又各处避开对方的视线,并且恩呐往往是把视线移向一边仍抬着头向前走,他显出高昂落落大方的男子汉气概来,而丽娜呢?她每当这时往往是低着头而过,她在他面前显得十分温柔和腼腆!
是啊,他们双方的感情都还保持在含情脉脉的阶段,然而在这阶段是急需要热忱,需要相互之间的进一步深入了解的!这正如萌发的幼苗,要生长就需要有适合的阳光、水份和养料........。
然而这一切热忱,了解,阳光、水份、养料都使恩呐感到措手不及!他想:不在一个单位了,以后见面的机会不会向以前那样多了,今后的关系如何维持和发展呢?
恩呐考虑着这个问题,但是未来的情形是难找到答案的!即使是天才的预言家他也很难准确预料未来发生的事情!
是的,这一点不假!恩呐万万没有想到在分配工作的第二天早上他俩又能不期而遇;然而事情出乎意料,出乎偶然,出乎巧合的发生了!
那天早上恩呐准备到分配的单位去等待具体工作分配,他下楼从走廊向大门口走去时,不料丽娜也正好从走廊的另一头同时向大门口走来了,恩呐看了丽娜,丽娜也看了看他,他们互相目视着对方,俩人的目光都不回避。
当他们同时来到大门口时,丽娜向恩呐笑了笑,然后打着招呼!
“恩呐,你分在六六四啊?”
“嗯,”恩呐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六六四,现在有的人也叫它国防生物研究所。”
“噢,对!”国防物研究所!”丽娜恍然大悟地说。
说着,他俩走出了大门,上了路!恩呐靠近丽娜的身旁走着,丽娜也没回避,她也紧挨着他,他俩无拘无束地走着,仿佛此时大路上,甚至世界上只有他们俩人存在!
“你们分去那几个都是一块的?”
走了一段路,丽娜向恩呐问道。
“不,我和小高是一个班的!”恩呐悟解了丽娜问话的意思,他以为丽娜是问分到六六四去的是不是以前同班的,于是便这样答道。
“哦?”丽娜茫然地笑了笑,显然她知道了恩那误解了她的话,于是她便解释着自己问话的意思:“我是说你们几个是不是都分在一个小单位!”
“噢,”恩呐恍然大悟地说:“不,不是一个小单位,我们还未具体分,上午才分组。现在六六四有七个研究室,我们最多俩人在一块工作。”
丽娜点了点头,俩人消除了误会,继续向前走着,走了一会儿,恩呐突然想到问丽娜的工作分配情况,虽然他知道丽娜分在六六五研究所,但他还不知道她具体分的什么工作,于是他向丽娜问道:
“你的工作分了吗?”
“唔,分了,你看,我把这事还忘了向你介绍。”丽娜歉意地笑了笑说:“我分在情报资料室工作,目前,我们还要继续上半年课,教材是三年制的,很厚,可我们要把它压缩到半年内学完。”
“那能学完吗?”恩呐惊讶地扦言问道。
“我们只选学有关部分。” “哦,”恩呐点了点头。
“过几天,教员要我们一个写一篇作文!”丽娜继续说。
“写什么内容?”恩呐问。
“现在还没出题目,说是与论文类似的,”丽娜说着停了停,又问道:“你们今后工作忙不忙?”
“说是不忙,”恩呐说:“昨天下午,我们在六六四研究所去了一趟。他们给我们大概讲了一下情况,我们属于科研单位,算科技人员,他们说是工作不太多,今后,看书的时间多.......。”
“哦,”丽娜突然止住了步,笑了笑说:“我从这儿进去了!”
恩呐中止了话语,他猛然意识到该分路了,于是,他也微笑着说:“那好!”
他俩分了道,丽娜从另一条叉道上向六六五研究所走去了,恩呐去到了六六四研究所和新分来的其他几个同志开了一个小会,会后宣布了各自去的小单位,恩呐分在六六四研究所的第六研究室。
听完工作分配,恩呐很满意。他觉得在研究所工作比分在医院去工作强多了!这样想着,他当天上午就到六室走了一趟,但去时,六室的门锁着,一打听,原来六室的负责人陈莱不在。
没见到六室的负责人,恩呐扫兴地走回宿舍,而当他回到宿舍时,他心中又猛然高兴起来,这是由于当他一个人坐在宿舍里时,丽娜的影子又闪现在他的眼前,他想着早上与丽娜第一次在一块的情景和丽娜与他说的那些话,他心头象喝了一碗蜜汁!
他静静地回思着早上的一切,他觉得丽娜与他走在一块,一点也不拘束,有时并且比他自己还大方,他还感到早上丽娜谈话非常坦率,并且是常常主动与他找话说。
恩呐想着早上丽娜留给他的印象,心中充满着喜悦和欢乐,是啊,他怎能不喜悦欢乐呢?他们这次是在结束了学业理论课,各自走向新的工作岗位的转折时刻,俩人亲密地走在了一一块,并且进行了爽快的交谈。 是啊,这次不期而遇在恩呐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不得不久久地回味着,憧憬着.......。
十三
第二天,恩呐来到六室,迎接他的是陈莱。
陈莱戴着一付深度近视眼镜,背稍稍有点驼,她的面容和鬓发很不相称,红润的脸颊看上去不过四十上下,然而她的头上却顶着雪白的银发.....。
陈莱不善于待人接物,因而她给恩呐的一个初次印象是冷淡。
这天恩呐见到陈莱作了自我介绍后,陈莱没说半个欢迎,只是支吾了一下,便以一位领导者的身份给了恩呐一件半新不旧的工作服。
恩呐穿好白大褂工作服,陈莱便引他看了看实验室。
“我这儿是白手起家,条件很差,仪器没几件,实验室还是临时借人家的,”参观完实验室,陈莱向恩呐简单介绍了情况后,又摘下了眼镜说:“这儿除了我,你就是第二位元老了。”
“我──”恩呐听到元老二字愣了一下。
“是的,没错,刚才我不是说我们这儿是白手起家吗?”陈莱解释说:“我也是刚到这儿来的,来这儿就一间空房子,后来东奔西跑才弄了这儿几件仪器,”陈莱指了指仪器说:“这些仪器我都还没登记,现在你来得正好,今后这些仪器我就交给你了,你来当这儿的管家!”
恩呐点了点头,陈莱继续说:“白手起家很不容易,立业难,创业难,你来这儿,还得做好吃苦的准备!”
“吃苦倒没啥,我是从农村来的!”
“那好,”陈莱听了恩呐的回答,满意地笑了笑,最后给恩呐分配了工作,最近我们不安排实验,你的首要工作是刷试管!”
“刷试管──”恩呐暗地思忖着,他想:“自己是来实习来学技术的嘛,这刷试管算什么技术呢?”
“不要小看刷试管,这是基本功。”陈莱看出了恩呐的心思,她向他讲起了刷试管的重要意义:“做实验,试管的因素很重要,如果试管没刷干净就会影响数据,这是很关键的!”
陈莱说完便端来了一盆试管放在水池里,说:“今天你就刷这些吧,今天我还有家事得出去一下,下班时,你把水池电门窗关好!”
“行!”
陈莱见恩呐点了点头,也再没说什么了,她提着手提包离开了实验室。
陈莱走后,恩呐环顾起实验室来,刚才由于只顾了陈莱的介绍,他还未来得及看这实验室,然而此时实验室再没他人了,他便仔细地观察起来:实验室的摆设没乱糟糟的,还没有安装;再一看,靠门口通风的墙角处立着一台老式的外国进口冰箱,冰箱的表面有许多驳点,那大概是脱掉的漆长出来的铁锈.......。
“咳,看这些干啥?还是刷试管吧!”
恩呐叹了叹气,来到了水池旁,但当他拿起了试管刷着,脑子里不停翻滚着许多思绪来;在他以前的想象里,科研人员是穿着干净纯白的工作服,坐在宽敞明亮的实验室里一边看书,一边记录着仪器荧光屏上显示出来的阿拉伯数字,可是,如今他这个实习的科研人员却......。
“嗳哟!”他想着一股痛觉刺上了他的心,原来他手中刷着的试管由于用力过猛,管子捅破了,一片碎片扎进了他的左掌心......。
“咳,倒霉!”他又叹了一口气,扔下了试管赶紧捂住了伤口。
可是,伤口刺得太大,鲜血怎么也止不住,红红的鲜血直往外冒.......。
“咋办?”恩呐环顾了一下四周,在他周围只耸立着一台台仪器,它们没有口,没有手,没有心,它们既不能答应他的话,又不能忙他的忙,也没有同情的心......。
“咳,”恩呐无可奈何,他摇了摇头,只好锁住门向卫生处走了去。 医生给他包扎了伤口,让他休息两天,医生说:“以后进实验室可千万要小心,在实验室划破手,一旦感染很麻烦!”
医生的忠告不但没有安慰恩呐,反而使他受到了很大的精神刺激:他想起著名的科普作家高士其就是因为在实验室感染上了病毒造成了终身残崐废,心里惶惑不安起来。
他回到宿舍一头扎进了被窝里,他真不想干下去!
第一天的工作失败了,恩呐躺了一天床,但第二天他又觉得这样躺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左思右想,觉得无论如何还得硬着头皮干下去!因为他觉得要从事自己的文学事业,还必须先保证生存,必须首先解决吃饭问题,只有在这个前提下,才能抱负自己从事文学的理想。再则,他还觉得越是在矛盾中生活,愈能学到东西!并且这些年来,他觉得他自己也渐渐养成了一种无论任何恶劣环境下都能适应生活的本领。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最有本领的人莫过于不厌环境,而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生存,这正如一颗松籽抛在那里就能在那里长成参天大树!基于此,恩呐又正确地认识到了现实与理想的矛盾,他认为要达到自己的理想,还要忍心地把这与自己很矛盾的工作干下去!
于是第二天他又来到了实验室,这天陈莱没上班!
“看来,他还不知道我的手伤了!”恩呐想着便带起一只橡皮手套,把陈莱给他的试管刷洗了!
第三天,陈莱来了,她领来了一位陌生的年青人。
“来,咱们认识一下,”陈莱指着恩呐向这位年青人说:“这是恩呐!”
“你好!”陌生人上前握住恩呐的手说。
“他叫屈明,也是分到我们组来工作的!”
“哦,欢迎,欢迎!”恩呐热情地说。
“别客气,今后还望你多指导!”
“互相学习吧,我不过是比你早到两天!”
恩呐说着把屈明领进了实验室。
屈明的到来使恩呐觉得这实验室里又充满了新的气氛。
是啊,年青人的心总是相通的!屈明一到实验室时,他们很快就成了知己,那天晚上恩呐到屈明的新宿舍,俩人畅谈了一夜。
屈明向恩呐谈起了自己的经历,他说他是连队推荐上大学的工农兵大学生,他的生活倒是很坎坷不平。
原来屈明和许多青年一样有过许多欢乐,也有许多难以忘怀的痛苦!他小时是一个非常勤奋好学的青年,上初中时,他就开始自学俄语,上高中时他是班里俄语科代表,他的俄语是学得很好的,但是在动乱的年月里,俄语成了修正主义的东西,他一看俄语就有人给他敲警钟。
“你怎么啦?”还看哪个玩艺!“
“小心点,我郑重地提醒你,对待俄语的态度关系到对修正主义东西的感情问题!”
对于这些忠告,他开始不理睬,仍走自己的路,坚持学!
他越学,人们就越是瞅住他不放,有人给他扣上了思想有问题的大帽子!不怀好意的人便给他们家门口贴了几张大字报,说他们家是修正主义的黑窝!
这几张大字报对他还不太要紧,然而对他父亲都是大祸临头──他的父亲被扣上修正主义黑窝的帽子撤掉了县委书的职务!
晚上,他想不通,一气之下,烧掉了全部俄语教科书,资料。
父亲被撤职,他成了黑狗崽子,后来好不容易托他当县武装部长的舅舅开后门参了军。
到部队后,他当上了卫生员,提了医助,领导又推荐他上大学。
大学毕业后,他被分到六六三研究所作研究工作,当时的他名曰研究人员,其实从未进过实验室,整天在准备室里刷瓶子,打扫卫生!
在大学里本来就没学到多少知识,然而就连学到这一点少得可怜的知识也派不上用场,他感到非常苦闷,彷徨.......。
他盼啊,熬啊!好不容易熬到学位制的恢复,他立志考研究生!
他报名,参加了研究生考试,考试结果外语不及格!
落榜后,他感到震惊:他后悔自己的俄语荒废到这样的地步,震惊之余,他又立志奋发!
然而正在这时又一个意外的消息打击着他───他们的研究小组解散了!
原来由于精简机构,他们的研究小组被简掉了!
小组一解散,大家都考虑自己的去向问题有门道的都通过各种渠道进入北京、上海,找到了自己舒适满意的工作!
而他呢?父母在北京,他也想转业北京,但他太正统,不知道灵活,只把希望寄托在领导之上,结果落了一场空,他没进成北京便调来了六室……
“咳,生活对我太残酷无情了!”屈明介绍完自己的经历后,双手托着额叹了叹气。
“我看你生活太有意思了!”恩呐打断屈明的沉思说:“古人有句诗曰:“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哦?”屈明领地点了点头深有感触地说:“好诗!”
说着,屈明站起了身,他紧紧地握住了恩呐的手.....“感谢你给我很大启示!”
“不,要感谢的不应该是我,因为我只不过借用别人的一句话!”
恩呐笑了笑起身告辞出了门,屈明也跟着他走了出来。
“不要出来了!”恩呐阻止屈明说。
“走吧,送你一程。”
“这何必呢?”
“咱们还有许多共同语言嘛!”
屈明说着恩呐上了路,一路上他又向恩呐谈起了自己的想法,他谈到他还想继续报考研究生........。
“你看,我的想法现实吗?”末了屈明征求恩呐的意见。
“你的想法很好,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并且我愿意提供条件和方便!”
第二天,恩呐果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他为屈明开了一次绿灯。
这天他们一上班,陈莱给他们布置了工作,陈莱说:“今天上级要来检查卫生,你们俩人的任务是把实验室的卫生打扫打扫,把窗户擦一擦,特别要注意擦擦那些死角!”
陈莱布置完工作,说是自己有事要做便离开了实验室,然而,陈莱一走,恩呐便对屈明说:“今天你回去复习功课吧,这儿的卫生我来打扫!”
“这咋能行!”屈明不同意。
“去吧,听说今年研究生要提前考,现在离考试不久了,你回去抓紧时间复习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那,万一陈莱回来咋办?”
“她可能不会回来了,即使回来,我也有办法!”
在恩呐再三说服下,屈明离开实验室回去复习考研究生的功课去了。
事后屈明很感激恩呐,然而陈莱却对恩呐十分恼怒,原来那天卫生检查评比结果,他们实验室没拿到卫生红旗!
陈莱问恩呐是怎么一回事:恩呐只回答自己没认真擦。
“那,你啦?”陈莱盘问屈明。
“这──”屈明去吾着低下了头。
“他擦───”
“别逢场作戏了,”恩呐还要想替屈明说话,陈莱打断了话语说:“我一切清楚了,你们以为我糊涂,我并不糊涂,我已向检查团的同志作过调查,他们说他们来检查时,只看见一个人在打扫卫生,这是怎么一回事崐?”
“那天我有点事───。”
“不,”恩呐打断了屈明的话茬说:“是我让他走的!”
“啊,”陈莱双手叉着腰以讽刺的口气说:“你的权力真大啊,不过,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还是一个实习的技术员!”
“你──,”恩呐一听陈莱这番话,气得双唇直颤.......。
“我怎么啦?”“你自作主张还有理?”陈莱说着走了。
“你看,这事弄得你受这么大的委曲,”屈明见陈莱走过来安慰着恩呐。
“哼,她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是呀,对于她我们还并不了解,因此今后我们得当心点!”
“哼,我才不吃她这一套!”
恩呐认为为屈明开绿灯是应该的,因而他不服输。
是呀,恩呐很自负,也很倔强,他喜欢走自己的路,只要他自己认为是对的,他就要朝着自己认定的目标走下去!
十四
丽娜自从分配工作的第二天见到过恩呐后,有好些天没见恩呐了,突然一天早晨,她在饭堂打稀饭时碰上了恩呐,她叫住他说:
“恩呐,你们最近很忙吧?”
“说忙也不忙,不过罗嗦事多!”
他们说着同时来到食堂中间一个装有小米稀饭的大锅桶旁盛稀饭。
“恩呐,”丽娜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无他人便微笑着又叫住恩呐说:“最近,我到藏书室看了一下,里面有一本《外国作家传》,你看不看?”
恩呐抬起头来看了看丽娜说:“不好借吧?”
“没关系,我试试看!”
“哪好,”恩呐恳切地点了点头,然后弯下了腰拿起铁勺,给丽娜盛了满满一碗小米稀饭......。
这天下午下班后,恩呐与一位老乡在宿舍楼门前打羽毛球。他打了一会儿,丽娜来了,她手里捏着两个温水瓶,其中一个温水瓶的木塞上冒着一股热气,显然她是刚去打开水回来。
恩呐见丽娜向自己走来,便拾起地上的羽毛球,迎面向丽娜走了几步。
“恩呐,你要的书我借到了,吃了晚饭,你来拿吧!”丽娜边走边说。
“好!”恩呐点了点头,他目送着丽娜转过身走远后,回到原来的位置,手一挥,背羽毛球给老乡发了过去,然而由于高兴,他用力过猛,羽毛球远远地落在老乡的背后.......。
“咋搞的,是来情绪了吧!”老张拾起羽毛球转过身来说。
“来吧,别罗嗦!”
“说着他将老乡发过来的羽毛球又一拍打了过去,这次老乡并不示弱,他跳起来,用拍将羽毛球挡住了,羽毛球弹了回来,恩呐又用力打了过去.......。
他们一轻一重,一缓一急地打着,互不示弱,互不相让,直到开饭时才罢休。
这天,晚饭是元旦会餐。
恩呐放下球拍,匆匆忙忙地去吃饭。凑巧,途中,他又碰上了丽娜,丽娜站在离食堂较远的一楼角边,她见恩呐来了,便迎上前说:
“恩呐,现在你就去拿书吧!”
“不是开饭了吗?”恩呐说。
“开饭推迟了,你现在去拿吧!”丽娜见恩呐有些犹豫便以强调的口吻说。
“行!”恩呐本想吃过晚饭去拿书,以便借此机会与丽娜交谈交谈,因为他们有好些天不见面了。最近恩呐由于打扫卫生、整理实验室,又忙又累,他没精力,也腾不出时间来找丽娜,然而眼看明天就是元旦,今晚就开始放假了,他今晚有时间了,因而他多么想借那些拿书机会与丽娜好好聊聊,但是当他听到丽娜这番口气时,他也不好借口推却,于是只好满口应承下来,跟着丽娜上了楼。
丽娜将恩呐领进了自己的宿舍,她从书架上取出《外国作家传》这本书递给恩呐。
“我们现在还要练字,”在恩呐翻书的时候,丽娜说着从桌旁取出一叠八开白光纸,“这是我最近练的字。”
“噢,”恩呐从书上移过视线,将手中的书放在桌子上,双手接过丽娜取出的练习写字的纸。
恩呐对书法很感兴趣,她捧着那些纸,全神贯注地看了两页,他觉得丽娜写的字正楷颇有骨格,笔锋也起止得当。
“不错,”他看着赞许说:“特别是这个‘永’字,‘永’是最难写的!”说着,他又翻了几页,问道:“这是你脱手写的吗?”
“嗯,”丽娜点了点头。
“不错,”恩呐收起练字的白光纸放在桌上,接着又说了一些赞赏的话,然后拿起了《外国作家传》,“好,会餐的时间可能快到了,我得把书拿上去了!”
“行!”
得到丽娜的允诺,恩呐拿起书出了门,他将书送回了自己的宿舍,便去会餐。
幸好会餐还未开始,他和丽娜都赶上了。
第二天是元旦,元旦放三天假,一放假同学们有的串老乡家,有的三五成群逛公园去了,然而恩呐这几天他哪儿也没去,他一天钻进了《外国作家传》这本书里。
世界上使每一个著名作家的生平都使恩呐深受启发和教育,他觉得那些作家的生活道路都是曲折,饱经沧桑的,象高尔基,从小当童工,他没有上过大学,然而在社会这个大课堂里他却学到了比大学里更多的知识,看到高尔基的生活道路,想想自己一些小小的生活周折,他觉得自己虽然也失去了上文科大学的机会,但他认为如今他所处的时代比高尔基当年所处的年代强多了,那么为何不能在工作中在社会的大课堂上勤奋学习,踩出一条自学成才的文学之路呢?
想到这些,他合起了书,他觉得自己走文学之路是应该的。
书看完了,假也到了,在收假这天,恩呐将书还给了丽娜,还书时,丽娜一个人在宿舍。
恩呐见到丽娜,他把自己看了这本书的读后感谈了谈,他谈了高尔基给自己的启示,最后他还向她谈了一种观感,他说:“从这本书里来看,好象大多数作家都出身教师和牧师家庭。”
“教师和牧师算中等阶层人物,这些人容易接触上流社会,他们对社会看得清楚,你说是吗?”
当恩呐谈到最后一种观感时,丽娜以切磋的口气回答说。
“嗯,”恩呐点了点头,他觉得丽娜的答案颇有道理。
“昨晚你看电视了吗?”丽娜接着说。
“没有,找不着看的地方,”恩呐笑了笑,问道:“什么电视?”
“《红与黑》,”丽娜回答说:“我也很少看电视,昨晚我们一个教员让去看!”丽娜停了停,若有所思地说:“这部电视还不错,主要是说一个小人物,这个小人物是个木匠的儿子,他总想往上爬,故事里还写了一些污七八糟的东西,这部电视主题很好,它把当时那种资本主义社会揭露得很深刻!”
恩呐点了点头说:“是呀,《红与黑》写得很好,我看过小说,我觉得如果要了解资本主义社会的虚伪,《红与黑》是一本好教材;于连是一个叛逆者,但在资本主义社会要叛逆是很难有前途的!”
“倒也是,外国的小说改编的片子就不象我们国家的一些片子,人家的片子生活气息很浓,而我们改编的一些片子很泛味,目前,我们的电影和小说都是写悲剧!”丽娜有些不解地说。
“十年浩劫,也只有那样写!”恩呐不太同意,丽娜的看法,他说:“作品是社会生活的反映,在作家头脑中的反映!”
说着,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恩呐当时正着手准备写一部名为《雷鸣之前》的小说。小说的名称是一个象征性的取法,因为他打算描写一九七五年秋到一九七六年春的生活。这部小说他准备以一个大队为背景,描绘这段春秋交际的生活这段时期,正是恩呐高中毕业,走上社会──返乡务农,当时,他跨出学校门,抱着一颗纯真的心和建设新农村的雄心壮志回到了父老兄弟身边,他一回去,群众以推举他担任了生产队长,他便要立志改变山河面貌,但是当时大队主持工作的是赵番,他照搬大寨那一套,在全大队搞人造平原,冬天农活较少,本是农民休养生息的时候,但他却命令大家拔掉麦苗改土造平原。
对赵番这一套群众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谁都是敢怒不敢言,然而恩呐年轻气壮,他把群众的意思集中起来向赵番作了反映,不料,赵番却给他扣上了反对学大寨的帽子,从此,他背上了黑锅.......。
三中全会召开后,随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的展开,农业学大寨的是非澄清了,恩呐产生了强烈的创作冲动,他要把四害横行时,他们大队人妖颠倒的生活写出来,他要把赵番如何造反起家,如何迫害老支书下台,以及自己父亲告状失败,摔坏腿的遭遇写出来:他要卸掉自己身上的黑锅,洗刷掉自己身上的尘埃。
创作冲动产生了,恩呐便开始了写作;但当时,他在连队当文书,事务性的工作很忙,找不到时间写作,他只好利用星期天,节假日和晚上别人休息后写一写,这样坚持了一段时间,不久,他又被推荐去参加了地方大学高考,为参加高考,他又不得不搁下笔来,搞复习,他利用考前三十多天时间在驻厂的一所子弟中学老师指导下,集中精力复习了文科考试的全部功课,可是后来这次考试失败了,他落了榜。落榜对他来说是很痛心的,但这并没磨灭上大学的理想光芒,凑巧,后来部队院校招生,他被招进了军医院校,来到军医院校后,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继续构思着他的这部小说,按他的设想,他的小说结局也是一个悲剧........。
“悲剧难道不好吗?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毁坏了给人们看呀!”恩呐想着深有感触地说:
“那也倒是,但我最喜欢那些暴露文学,也最佩服那些大胆揭露社会时弊的作者,他们把当今社会上的一些现象写得很深刻!”
“但有些作品也写得太过份!”恩呐打断丽娜的话说:“有的人把社会写得一团漆黑,一团糟;前几天,我看了一个作品,作品写了一个青年到教堂里去索取信仰,作者的倾向是在歌颂,这样的歌颂把青年何处去呢?这样的作品又有什么价值?”
“不,有价值,”丽娜说:“你刚才不是说作品是社会生活在作家头脑中的反映吗?”
“是啊,但我觉得那是一种歪曲的反映!”
“不,我不那样认为,”丽娜说:“社会生活造成人们信仰危机,难道不能反映?拿我来说就怀疑一切!”
“哦,”恩呐懵住了。
“最近,我也看了一个作品,”丽娜打断恩呐的沉思,她说着拉开抽屉取出一本资料说:“这是我父亲给我寄来的一个剧本,这个剧本刚打印的,深圳争论很大,但我认为这篇小说真带劲!”丽娜说着将剧本卷着递给恩呐:“你拿去看看吧,看了就给我,千万别给别人看!”
“好!”恩呐点了点头,将剧本扦放在裤兜里,然后告辞丽娜出了门。
回到宿舍,恩呐赶紧打开剧本看了看,这是一本没有封面,没有出版社的内部译本,译本的名称叫做《我爱我就要爱》........。
“我爱......我就......”恩呐看着反复地思索着剧本的译名,他额上显出了几条皱纹,心里萌动着一种东西。这是一种时隐时现,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的东西!对于这种东西,他还难以判别,心里似乎只有丝丝踌躇,因为他说不清究竟是疑虑,还是过余敏感......。
十五
研究所要召集一个会,各科室派一名代表参加,屈明作为新来的代表参加了所里的会。
来到指定的开会地点后,屈明才知道所谓所里召开的这个会是为一位老教授举行庆寿宴会。
宴会是在办公室里举行的,席桌是四张办公桌合并而成,在席桌的上方放着一个大寿糕,这个寿糕是特地到工厂订做的,寿糕的形状大似一片荷叶,寿糕上那簇耸着几朵花象荷叶上盛开着的几朵芙蓉。
临席时,大家分单位按各研究小组依次就座,王教授坐的那个位置正好面对着大寿糕。
大家坐定后,负责施礼的行政秘书拿来了象火柴棒大小的白蜡烛,她扫视了一下席桌,然后将小白蜡烛沿着寿糕的中圈扦了起来。
扦好蜡烛后,她仔细检查了一遍,掏出火柴,一一点燃了蜡烛......。
瞬间,寿糕上飘起了七根火柱,这七根火柱,一根代表着十,七根就象征着七十寿辰......。
王教授看着这七要蜡烛,七股火柱身上燃起的火焰象大家微笑一下,然后一口气一一吹灭了七股烛火.......。
烛火虽熄灭了,但蜡烛并没完。
是啊,王教授虽然度过了七十个春秋,但他的生命仍充满着生机,就象那些燃尽的蜡烛一样,还会发光发热的......。
“好,为教授健康干杯!”
王教授吹灭蜡烛后,大家一齐站了起来举起了酒杯,屈明也跟着举起了酒杯。
“谢谢大家,谢谢同志们!”
王教授举起了杯,大家杯碰着杯,笑声合着笑声,室内一片热闹气氛......。
“请大家静一静!”
这时,行政秘书站进来说:“今天我们这个会有三个议程,第一个议程,当然也是重要的一个议程就是庆贺王教授的生日,老一点的同志都知道,王教授在我们所里工作了三十年了,这三十年他为国防现代化建设作了不少贡献,为我们所培养了大批科技干部和人才,因此,在这里我再代表大家为感谢王教授对我们的教育和培养而干一杯!”
“谢谢大家,谢谢同志们。”王教授端起酒杯说:“从我来说,我是不太主张庆贺的,但既然大家这么热心,我也盛情难却,因此我再次向大家表示感谢,为大家的工作顺利生活愉快干杯。”
“刚才行政秘书谈起了我,”王教授继续说:“如果说取得了一点成绩的话,全靠是党培养的成果;回想这三十年我走过的路,我的成长沐浴着党的阳光雨露,我的每一点进步都是靠同志们的帮助和协同下取得的,因此,要说感谢的话,首先应该感谢党,感谢同志们!”
王教授的一番热情洋溢的话深深打劫着屈明,似乎他从老教授的话语里领悟到了什么,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第二个议程,”行政秘书又拉开了嗓门,她的话打断了屈明的沉思,”他抬起头来,听行政秘书的话与他有关系,原来是欢迎他的。
“让我们为欢迎屈明来我所工作而干杯。”
大家站了起来举起杯子,屈明一时措手不及:
“谢......谢......谢谢大家,谢谢同志们。”
屈明说着端起了酒杯,大家一一过来和他碰了杯。
第三个议程又开始了。
这最后一个议程是欢送何梅调动。
何梅是五室的一位主管技师,她十五岁参加抗美援朝医务队,回国后分到五室当了技术师,文化大革命中她被提拔为五室主管技师,那时她曾是一位潇洒的人物,一个女同志曾担任了所党委委员,那些年里,她组织所里会议常是长篇大论,一次在她的策划下,一些造反派对王教授进行技术考试,他们考王教授开五六种型号的高压锅,并要求他说出他们各自的性能用途及操作规程。
考试开始时,王教授按照他们的要求作了回答,回答完后,他们见没抓到稻草,便故意找王教授的叉子,他们说王教授没按照各种高压锅的使用说明书回答,便给他扣上了独出心裁,独断专横的帽子揪去批斗。
开始批斗时,何梅组织会议,她主席台上,落落大方,显得英姿飒爽......。
然而社会的急剧变革,往往也会使人发生突变。
粉碎了四人帮,随着三中全会的召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文化大革命逐渐被否定,知识分子的政策得到落实,王教授恢复了工作。
眼看王教授担任了自己的头等上司,何梅情绪一落千丈,当年性格一向开朗的她,一下变得愁起来,她的感情也一下脆弱起来。一开会只要她一发言,她总是哭哭涕涕,所里党员整风大会结束时,领导让她在大会上发言,她一上台便嚎声大哭起来,内心显得非常痛楚。
“这次整风,”她一边哭一边说:“整风,给了我新的生命,在十年动乱中,我错整过人,对一些问题无限上纲,曲冤了一些好同志,我特向他们赔礼道歉!”
她嘴上这样说,但开了整风会议后,心情仍没好转,她的精神并没振作起来!科室开会,只要她一发言,她仍然是先哭后说话,鉴于这种情况,组织上决定将她换个环境,调她到六六五所工作:
“我非常感谢组织对我的关怀和照顾,”何梅在行政秘书宣布第三个议程时说:“回顾几十年来生活道路,我的成长是靠党,当我犯了错误时,又是党伸出热情的手挽救我,是党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过去的十年,”何梅继续说,由于自己受极左路线的影响,犯了主观唯心主义的错误,对一些问题无限上纲,错整了一些同志,我内心是感到沉痛的。
何梅说着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今后,我决心痛改前非,吸取教训。”
“何梅同志几十年来是热爱党的,”王教授打断何梅的话茬说:“至于文化大革命中的作法,这不能算她个人的错误,我觉得何梅同志本质是好的,她是好同志!”
“何梅同志还是小姑娘时,我就认识了她,”一位副教授接上了王教授的话茬,“这几十年来,我和何梅同志协作了许多课题,记得我的第一篇论文就是和她合作写的,那时我们合作得很好,当然,这些年来,何梅同志走的路也不平坦,尤其是文化大革命中───不过,这也没什么,只要认识到就对了,也不要背包袱,有了教训,只要吸取就是富贵财富,相信其他同志,也会提高认识,也会原谅的,现在大家都在共同提高嘛,希望何梅同志到新的工作岗位后,努力工作,我们等待着你的捷报,今后,我们做出什么也向你汇报,大家互相学习,互通有无嘛,啊,哈哈,我就说这么多吧!”
“好,时间不早了,”行政秘书站了起来,“现在让我们举起杯来,为何梅同志上新的工作岗位,干杯!”
“── 干杯!”
宴会结束了。
散宴时,王教授又自己出钱,为欢送何梅同志照了一张集体照,照像时,王教授紧挨着何梅同志坐在一块,老教授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做出了表率:
“他终于原谅了她!”
在回室的路上屈明暗暗思忖着,王教授坦荡的胸怀和诚恳的原谅他人的热情象暖流一般涌进了他的心房,激起了他对工作,对学习,对生活的追求和向往.......。
他想着暗自下定决心,他决心绝不能辜负同志们的盛情,一定好好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大干一场。
这么想着,他步子也迈得大了,然而当他走到半路上时,又一个消息震荡着他!他碰到了科研处的助理员小王,小王是分管招生事宜的,最近他接到研究院一个电话通知,通知要求各单位登记一下报考研究生的名额,因而他是特地来找屈明征求意见。
“今年研究生报名工作开始了,你有何打算,”王助理对屈明说。
“好啊,太好了,我想今年再考一次,屈明惊异地说。你们领导的意图如何?”王助理问。
“这个,”屈明支吾着说:“我刚来,还没征求他们的意见。”
好吧,我回头再找陈莱谈谈!”
“谢谢,但愿能如愿!”
“我一定尽力而为!”
王助理带着屈明的意愿,满怀希望找到了陈莱,然而当他说明了来意后,得到的回复却是一盆凉水。
陈莱听说屈明要报考研究生,鄙视地对王助理淡淡地说::“考研究生,他读了几天书呀?”
陈莱根本没想到屈明也有勇气考研究生,因为她从根本上就怀疑他的水平,从她来说她上了十三年中学,又读了五年大学,考研究生都嫌基础打得不够,而他屈明呢?连工农兵大学一共才念了十来年书,他高中才毕业就当了兵,后来推荐了两年大学这点水平,这点基础也想考研究生,这不是癞哈蟆想吃天鹅肉么!
陈莱这么想,也就对屈明产生了鄙视和怀疑,末了,他对王助理说:“要考研究生,还是让他好好照照镜子吧,别打肿脸充胖子!谁都知道夹生饭难再煮熟的!”
陆遭玉突然遣返回农村,这一消息传来是恩呐大为震惊和惋惜。
陆遭玉是恩呐的班长,他们同住一个寝室。来自上海、河北、甘肃、四川等四个省的同学同住一个寝室,不同的生活习惯、不同的语言使寝室里充满了欢乐。
又一次,陆遭玉的战友从海南带回一个椰子,比一个人头还大。恩呐从未见过椰子,也不知道怎么吃。陆遭玉拿出一个小刀,慢慢的在椰子上方钻了一个洞,然后将椰子倒在一个碗里,大家转着圈,轮流一口一口地喝……
陆遭玉参军前与本村一女青年寒春花耍上了朋友,探亲时,浪人在花前月下订了婚,立了海誓山盟。
回到部队,军医大学来招生,陆遭玉考上了军医大学,消息传到村里,寒春花拿着陆遭玉的来信,高兴几天几夜彻夜难泯。但也有人亲友劝寒春花。
亲友:“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如今的人很现实,陆遭玉考上了军医大学,脱了农皮,吃上了皇粮,谁知道他便不变心呢?”
对亲友的劝告,寒春花不以为然。
寒春花:“我了解陆遭玉,我相信他不会变心的。”
亲友:“但愿如此,不过结论不要下得太早。”
亲友的提醒,寒春花不得不引起重视,不久寒春花来到第四军医大学,见了陆遭玉。两人在莲湖公园玩了一天,陆遭玉对寒春花依然如故,的士寒春花打消了一切顾虑。
开学以后,随着学习一步步深入,男女同学一天天接触增多,女同学罗兰对陆遭玉渐渐产生好感。
陆遭玉对罗兰不冷不热,但罗兰穷追不舍。
两人堕入爱河,尽为民不可自拔……
远在农村的寒春花开始感到了一些冷淡。
亲友:“最近,陆遭玉如何?”
寒春花:“说不清楚,以前我每隔十天半月要收到他一封信,现在有时一个月也收不到他的信。”
亲友:“是不是他学习很忙?”
寒春花:“说不清楚,也许他学习忙吧!”
寒春花找着理由安慰自己,但夜里她换来复去睡不着觉……
陆遭玉与罗兰经常在校园的树林里散步,两人形影不离;星期天两人来到莲湖公园划船,玩得倒也开心。
寒春花在村里种地,日复一日累得她抽不出时间来遐想。
春来冬去,陆遭玉步就要毕业了,寒春花来到学校,陆遭玉显得很冷淡。
寒春花说:“遭玉,出去走走吧!”
陆遭玉说:“我学习很忙,没有时间。 ”
寒春花扫兴而归,回村不久,寒春花接到陆遭玉一封信要求解除婚约。
寒春花看完信,天昏地转,昏了过去……
寒春花不知如何是好,亲友出主意说。
亲友:“他不仁,你也来个不义。”
寒春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亲友:“很简单,他陆遭玉让你不好过,你也来个让他不好受,大家都以烂为烂。”
寒春花:“如何以烂为烂?”
亲友:“去学校告他!”
寒春花在亲友的劝说下,向学校写来了一封告发信,说陆遭玉单方撕毁婚约,闲贫爱富,要求学校处理。
学校政治部接到来信,经过调查核实,确认陆遭玉单方撕毁婚约,闲贫爱富,有损军人形象,勒令退学,复员回原籍。
学校做出陆遭玉退学复员的决定,陆遭玉如五雷轰顶……
陆遭玉离开学校时,罗兰前来送别,两人挥泪而别……
罗兰:“遭玉,都怪我,是我害了你呀!”
陆遭玉:“不,罗兰,你没有错,我们都有相爱权利,要怪都怪那个可恶的寒春花。”
罗兰:“是呀,我是真心爱你的!”
陆遭玉:“罗兰,我知道。你没有错,不过目前我以解甲归田,等待我的将是苦难和黑暗。”
罗兰:“为民,你的才能我试了解的,你要坚强些,要勇敢的面对未来!”
陆遭玉:“罗兰,你不要安慰我。我已没有未来,回到农村,我就成了一个农民。”
罗兰:“不,你已学完了全部医学课程,你会有所作为的,我相信你会有出息,我也将等你!”
陆遭玉:“罗兰,你不要说傻话了,忘掉我,勇敢去追求你的新生活吧!”
罗兰:“不!”
罗兰紧紧抱住陆遭玉,他不让陆遭玉离去!
陆遭玉横下心,他搬开罗兰的双手,转身离去……
看着陆遭玉远去的背影,罗兰泪如雨下……
陆遭玉走了,恩呐和同寝室里的同学都为他惋惜……
十六
恩呐看完了《我爱我就要爱》这本书,他是一个人藏在被窝里偷偷看的,因为丽娜嘱咐过他“千万不要给别人看!”因而他是带着神秘的心情偷偷地藏着看的。
书看完后,恩呐打算抽一个星期天把书亲手还给丽娜,并想和她交换一下看法,谈些不同意见,但星期天他来到丽娜宿舍,按规矩,他敲了敲门,屋内没有反响,丽娜不在家,接着,他又去了两次,丽娜仍不在。
“这是怎么一回事?”恩呐想,他以前找丽娜从未扑空,可是如今三次敲了空门,这是为何?难道是不凑巧,还是她故意回避自己呢?
恩呐扫兴地离开丽娜宿舍。过了几天,他又第四次又敲丽娜的门,丽娜仍然不在,这时住在丽娜一位同学出来告诉恩呐说:“丽娜回家了。”
“哦,”恩呐恍然大家,他问那位同学:“她回家有事吗?”
“不太清楚,她走得很匆忙!”
“噢,”恩呐点了点头,失望地走回自己的宿舍,他把丽娜借给他的这本书锁进了抽屉里......。
“她走了,突然地走了!”
恩呐继续想着,她走时为什么连招呼也没打一个呢?
他这样想:心里便觉得闷闷不乐。
然而正在这时,王宁操串门来了,王宁是恩呐的老乡,他俩很要好。
“你又在苦思冥想啥呢?”王宁操问。
“没,没啥!”
“你瞒得着别人可瞒不着我,”王宁操顺手端了一张方凳,靠近恩呐身旁,“不高兴,咱就讲个带劲的,你爱听新闻吧?”
“啥新闻?”恩呐爱理不理地问。
“还能有啥呢?带劲的嘛,当然是风韵事!”
“咳,你也真是───恩呐摇了摇头。
“咋啦?难道你和她───”
“谁?”恩呐机警地问。
“深圳货!”
恩呐一听这“深圳货”便敏感地觉察出了王宁操说的是丽娜,他镇静着,因为他和丽娜的关系还未公开。
“明白吗?”
“深圳货谓之丽娜也!”王宁操并不知道恩呐和丽娜的关系,他拖着腔向恩呐解释说。
“哦,她咋啦?”恩呐镇定着情绪,淡淡地问。
“她呀,不是好货!”
“你别信口雌黄啊!”恩呐这样说道,他是想用激将法盘根究底:
“我开啥黄腔,我有根据。”
“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恩呐一听王宁操拍板的口气,便沉不气了。
“嘿,说来也奇怪,刚才我路过小张门口,小张神奇般地拉住了我,我问他啥事?他说他发现了一条新闻,我又问他啥新闻?嘿,他悄悄地告诉我说,星期天他去园林公园,走着走着,突然在一座假山旁发现了丽娜,她穿着一件便衣,紧跟着她的是一位留着小八字胡披着长发的港式小青年,他们手拉着手,山旁又是拍照,又是你追我赶,嘿......。”
说话人无意,听话人有心,王宁操津津有味地说着,而恩呐呢。他早已低下了头,他象是挨了一击闷棒......。
“咋啦,不信吗?”王宁操说完自己的新闻发现恩呐低着头便问道。
“这──,”恩呐迟疑。
“这,这......干啥?不信,拉倒算我白说。”
王宁操“嘭”的一声关上门,又到其它宿舍播放自己的新闻去了......。
恩呐瘫软地靠在桌旁,他浑身象是松了架,他仰望着窗外,脑子里象刮过七级台风的海面一样翻腾.....,猛烈地翻腾着.......。
中午睡午觉是恩呐打不动的习惯,可是这天中午他失眼了。
下午恩呐没精打采地去上了班,下班后,他回到宿舍,没心思吃晚饭他伏案一气之下十小时之内写了一篇取名为《骗子》的小说,他借小说人物之口发泄了自己被骗的愤慨的心情......。
晚上他又一夜失眠......。
第二天他起不了床,他病倒了。
一连躺了两天,气愤渐渐消失了,他头脑也渐渐冷静了,一冷静下来,他又觉得她不会那样骗自己,因为他还是相信丽娜,信任丽娜的,他觉崐得他了解的丽娜不会是那样,虽是如此,但他对宁操的新闻仍打着惊叹号崐!而惊叹之余,他又反复思考:王宁操为什么偶然主动地向他品评丽娜呢?难道是他嫉妒她或是他从中挑拨呢?恩呐思忖着找不着答案:
“丽娜呀,丽娜!你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回家呢?”
他呼唤着她的名字,他多么想立刻见到她!他等啊,盼啊!他几乎隔一两天要去打听一下丽娜归队的情况,他也曾多次到车站去接丽娜,可每次是趾高气昂地去,扫兴而归,尽管这样,但他到车站了解了列车运行情况,特别是丽娜归队可乘的三次列车时刻他耿耿于怀地记在心中。
由于把握了这三次列车时刻,因而后来当丽娜一下火车,他就准确地接到了她。
丽娜回来了,但是见到她后,一切顾虑都打消了,因为他觉得丽娜仍然如故地对待自己,她一下火车热情地向他张开了笑脸,她的两个脸颊象两朵盛开的芙蓉花,只不同的是她的发形变了───她以前梳的两根小辫子不见了,头上翻卷着波浪,她烫发了,按内务条令,女军人是不能烫发的,但这一点说明不了什么。
恩呐想着把丽娜接回了宿舍,他待丽娜洗漱过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想与丽娜谈话。
“丽娜───,”他欲问又止。
“你有啥事吗?”
“没,没事,我想与你谈谈......。”
“行,不过现在的东西很乱,我收拾一下改明有空我就给你打电话。”
“好,好吧!”
恩呐见丽娜东西又多又乱,便告辞了。
回去后,他等待着丽娜的电话,但是一天过去了电话没来,第二天又过去了,仍没来电话,第三天恩呐便迫不及待了,这天是星期六,晚上恩呐来到丽娜的宿舍。
丽娜正梳完头,她见恩呐进来,便解释道:“这几天很忙,洗澡都没抽出时间,刚才我才从澡堂回来。”丽娜说着看了看表,“哦,八点了,我还得去看电视。”
“啥电视。”
“《加林森敢死队》!”
丽娜说着走近桌旁,戴上了军帽。
“你看不看?”她向恩呐问道。
“方便吗?”
“没关系!”
“我想如果不方便,你先去看电视吧,我在这儿等你!”
“走吧,陪我到那边去,如果你不爱看;我给你找一间房子你看书,我看了电视来叫你?”
“行!”
于是,恩呐与丽娜一块下了楼。
路灯已经亮了。
他们走在通往资料室的大道上,这条道很宽敞,两边生长着法国梧桐,这些梧桐粗壮,略有中年汉子腰那么粗,并且枝叶茂盛,白天走在这条道上望不见天空,晚上走在这条道上望不见天上的星星。
“你看过加林森敢死队吗?”丽娜一边走着一边问恩呐。
“看过一集。”
“《加林森敢死队》挺好看的,描写哪些人取情报,作案的情节,真有趣!”接着丽娜又说了几个取笑的情节。
“我对武打、格斗,战争片子不太感兴趣,我爱看抒情片子!”恩呐说。
“上星期的《基督同伯爵》你看没有?”丽娜又问。
“看了,看到哪些格斗场面,特别是拼刀,我真感到胆颤,毛骨悚然。”
恩呐回答说,他说这话是有目的的,因为这部电影里,哪些格斗和拼刀的场面都是情敌互相残杀,而他呢,当时听了王宁操关于丽娜的公园新闻正疑神疑鬼地觉得自己也陷入了与情敌斗争的旋涡,因此,一方面他想用这话来提示提示丽娜,以引起她的警觉和注意,另一方面他也想用这话试探她。
“我看那些也是没意思的,我也不想看那些玩艺儿,但几个老乡硬要我去看!”丽娜略带不乐的口气说。
恩呐暗暗舒了一口气,听了她的话,他心中的疑虑象是得到了解脱......。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不一会儿来到了电视机房。电视已开放了,丽娜也没提找房子给恩呐看书,她领着恩呐走进了电视机房。
电视机前坐了几个同学,恩呐来不及回避,他跟着她并与她坐在一块看起来。
《加林森敢死队》,播放了一集,接着转播了足球赛。
恩呐看完《加林森敢死队》后退出门外,丽娜见恩呐出去了便跟着退了出来。
“走,到我宿舍去!”
她轻声悄悄地对他说道。
恩呐点了点头便跟着丽娜走着。
他们向走廊里走去,走了几步,从一侧走来一个人,叫住了丽娜,他是丽娜一个单位的,也是同学,丽娜回过身去与他说话。
恩呐没留步,他继续走着,当他走上一个台阶的楼梯时,丽娜跑了上来。
月光已挂在树梢上,路上行人已经少了。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当来到一个路道口时,丽娜又突然停止了脚步,气懊地说道:“哎,我把手套忘了。”于是她又跑回去取手套。
丽娜走后,恩呐疑惑地觉察出丽娜这是耍的一个圈套,她回去的目的是为了转移人们对她的注意力,因为电视机房里还有许多同学继续在看电视,如果说,他们俩人同时离开,人们会有看法,然而,她再折回去一趟,不是可以引起人们的错觉吗?恩呐想,丽娜是很聪明的,于是,他原地站在路口一直等着丽娜回来。
回到宿舍,丽娜的态度和蔼起来,她招呼恩呐在桌旁坐下来,便端来了一盆已浸泡了的衣物,放在一个凳子上。她从盆中抓起一件衬衣。一边搓着一边说:“这些东西,泡上两天了,也懒得洗,你看多脏!”她停止了搓,笑着用手将一袖口指示给恩呐看。
恩呐看了看,附和着笑了笑,此时,他觉得屋子里的空气暖和了。于是,他便拉开话题。
“你这次考试,考得如何嘛?”他问道。
恩呐问的考试是丽娜最近参加的一次本专业的函授大学考试,恩呐对丽娜这次考试也没寄予多大希望,因为他知道丽娜对自己的专业不太感兴趣。
“考得不好,本来我就没有心思去考,但我看他们都很认真,我也只好去了!”丽娜搓着衣服说:“她的神态里暴露对这次考试淡而无味。
“你们谁考得好?”
“谁知道!”丽娜不耐烦地回答道,但她又马上觉察到这样口气太生硬,于是,又和气地笑了笑,婉转地说:“我们都没有看到标准答案,谁也说不清自己考得如何。”
恩呐会意地点了点头。
“你不去参加考试?”丽娜问道。
“考试!”恩呐很诧异。
“是呀,你们不是也可以参加函授吗?”
“那要两年以后,并且要专业对口啊?”恩呐流露出对考试,再度求学失望的心情,因为当时他的理想是奋斗当一个作家,然而他对自己的事业只要求能胜任的工作,而不再想提高。
“那么,你不觉得你大材小用了吗?”
“什么大材,那是不务正业,别人知道了,还说你不安心工作,”恩呐觉得丽娜说的大材是指他想写小说,于是,他便这样回答道。
丽娜笑了笑,端起盆子说:“你坐着,我去透衣服。”
“好!”恩呐点了点头,他待丽娜出了门后,便转过身去,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外国三百首歌集,他正欲看,丽娜又端着盆回来了。
“你不透了?”他问道。
“你不是坐在这儿吗?”丽娜说着放下了盆子。”
“恩呐微笑一下,他的笑容里显出一种感激之情。”
丽娜接着也在桌旁坐了下来,并且离恩呐很近,她拿着一本英语看了起来。
大约持续了十分钟,丽娜放下书,站起身:“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面条吃?”
恩呐一听,不却深身上下热起来,仿佛一股暖流涌进他的心房,这是丽娜又一次在生活上对他的关心,向他施恩,此时,恩呐既激动又感慨,但为了克制自己的情绪。他便装着不客气说道:“那好,做吧!”
于是,她俩便来到食物厨前,这个食物厨原是墙上一个方洞,安上几块板,存放书的地方。
“吃什么菜好呢?没有新鲜蔬菜,”丽娜揭开纱布帘,寻出了一个塑料口袋,这是紫菜,我给你做紫菜吧,好吗?”
“行,”恩呐看了看说。
丽娜拿着紫菜袋挪动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恩呐说:“我们学校四川女孩很多,也都很好!”
丽娜在这个时候突然转这个话题来,恩呐一听,只愣了一下,便立刻本能地意识到这是在测试自己的心。于是,他没多加思索,迅速地回答道:“四川,有好,也有坏人,深圳也有好嘛!”
“那到对,我是说一个地方的人生活习惯相同些。”
“那没关系,我什么都能吃,”恩呐恳切地回答道,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深情和期待。
丽娜会意地笑了笑,便忙开了。
她打开了门,点燃了放在走廊里的煤油炉子,放稳了铝锅,然后进屋拿上菜油和紫菜,待锅不冒烟时,她倒下少量菜油,片刻放入紫菜,接着用锅铲搅了搅,便倒上了开水。
“我对你们老家很有好感,”恩呐待丽娜提着水瓶进来后,说道。
丽娜将水瓶放在桌子上,然后,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恩呐,从她的两只大眼睛里,可以看出,她显然是被恩呐这话触动了。
恩呐也发觉了丽娜瞬间的变化,于是,他接着说:“从我懂事以来,我就常听人们说,湖广进四川。讲的是一个历史故事。说的是很久以前,有一个土匪过了四川,这个土匪叫张献忠,他很霸道,扬言进四川,杀个鸡犬不留,这样,他进四川以后,四川人都杀绝了。后来,四川没人了,便从湖广绑来了人。于是便留传下了湖广进四川这句口话,在我们那儿这句话几乎是妇孺皆知的,现在,我们那儿一些人常背着手走路,这便说是湖广人被绑进四川的原故,背着手不就象是绑嘛?”
丽娜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恩呐,聚精会神地听着,当恩呐听完这段话后,她含情脉脉地笑了。
“这些可能是真实的,”恩呐又以肯定的口气说:“郭沫若在他的自传《青年时代》一书中曾提到这个问题,他好象祖籍是广西的,我想,他是一个大历史学家,总不会说谎话的嘛!”
丽娜点了点头。
恩呐说罢,转过身来,存物厨隔里一包胡椒粉映入他的眼帘。引起了他的极大注意,他用右手拿过去,一看是广东出产的。
“你爱吃胡椒吗?”他问道。
“爱吃,我们家里也爱吃这个。以前,我们老家的来人常带一些胡椒粉来,”丽娜说。
“我们那儿也爱吃胡椒!”恩呐将胡椒粉放回原处说。
这时,门外响起了嘘嘘的声音,是锅里的水开了。
丽娜打开箱子,取出一把面条,笑着说,“给你吃香港面吧,这是香港的高级面,我表哥从香港托人带来的!”丽娜说着拿着面出了门。不一会,面条做好了,丽娜将锅端了进来,她将大部分面条捞进了一个粗碗里,将面汤倒进了一个细碗里,又把铝里的短面条倒入了另一个碗。
恩呐搬来了两根凳子,他将一根凳子双手端起放在丽娜身旁。
“吃吧!”丽娜将装有面条的粗碗端放在恩呐身前。
“这么多?”恩呐迟疑着,他挑起一夹面条往丽娜的碗里放。
“吃吧,我主要是想喝点汤!”丽娜阻止说。
这样,恩呐只好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十 七
“历史已翻开了新的一页,难道夹生饭就一概煮不熟吗?”
屈明一人呆在实验室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自从当科研处的王助理把陈莱的意思转告他后,他脑子里的思绪就一直没停止翻腾,他无心复习专业基础知识,也无心做实验,一个人呆在实验室的一角苦苦思索着。
夜里屈明找到恩呐谈心,他把自己百思不解的问题向知己恩呐谈了谈,末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有人说我是夹生饭,煮不熟!”
“这是偏见,纯粹地偏见!”恩呐愤愤地说:“管他的,走自己的路吧!”
“也倒是!”
屈明沉思着点了点头,走了。
屈明走后,恩呐心中却难以聊解。
“叫人家走自己的路,那么我自己的路又在哪儿呢?”
恩呐一个人静下来时,又不得不陷入深深的沉思:
他在想,历史已进入了崭新的时期,在这个新的时期中,他们这一代生不逢时,该长身体的时候遇着三年困难时期,该学知识的时候碰上了十年动乱,八十年代的青年,应该遵循什么轨道,走何之路呢?
屈明热爱自然科学,他想在国防医学事业中作出一番成绩,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然而,要成才又谈何容易,要成才就得深造,要深造就要攻读───拿取硕士、博士学位,可是要取得这一切,不仅需要勇气,而且需要时间,需要环境,需要伯乐。
凡此种种,数诸条件,他只具备了一个,不乏勇气,至于其它的条件便是空中楼阁,因为有许多偏见,有许多有形和无形的阻力阻碍着他,使他踌躇不前!
屈明是这样,而他恩呐呢!他爱好文学,然而他要发挥自己的爱好却比逆水得舟还难。
平时,他尽量克制自己,尽量摆正业余爱好和本职工作的关系,白天,他坚持干好实验室的工作,晚上他抓紧一切时间,看书、写作。
但尽管这样,事情还是使他不顺心,因为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看起来是一件生活中很小的浪花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是发生在不久前的一件事情。
一次,研究所收发室通知各科订本年度的报刊、杂志,陈莱接到通知后,便把这项工作交给了恩呐负责。
恩呐接受任务后,便逐一向科室的订户登记了所订的杂志,汇总了订刊费,等待着收发室的通信员小刘来收订。
恩呐事先与通信员小刘取得了联系,小刘答应星期四来科室收订。
恩呐点头应诺,星期四他一上班便做了订刊的准备,但这天,他等了一天,小刘没来,第二天是星期五,恩呐又继续等了一天,小刘仍没来,第二天是星期六,恩呐上班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小刘来,他便到图书馆还书去了!
然而偏偏凑巧,恩呐刚一去图书馆,小刘便来了,原来,小刘忘记了与恩呐的预约,前两天,他到一所和二所收订去了。
小刘来到科室后,找不见恩呐,他找到了陈莱:“陈教员,你们室里的订的杂志咋办?”
“我交给恩呐了,你找他吧!”
“他不在呀!”
“哦?刚才他还在嘛!”陈莱思忖片刻说:“你等等,我去给你找找!”
陈莱跑到实验室,逐一看了每一个房间,最后碰见了新来的临时工小张,她问小张恩呐上哪去了,小张摇了摇头。
“怪哉,上班时间不见人,他跑到哪儿去了呢?”
陈莱气愤地思索着回到办公室,找不见恩呐,她想给通信员小刘说说,让他再等等,但小刘早已走了,他留下了一张纸条放在陈莱的办公室桌上。
“今天是最后一天收订杂志的时间,过期一概不予办理,希谅!”
通信员小刘
“咳,你看───把这样大的事情都耽误了!”
陈莱一边看着通信员的留言条,一边责备着恩呐办事三心二意不认真!上班时间乱跑,目无组织纪律。
“像他这样,我看───,”
陈莱正暗暗责备着,恩呐从图书馆还完书回来了。
陈莱一见恩呐火上心头,她左手叉着腰,右手中指指着恩呐,板着一付脸孔,怒气冲口而出:
“恩老爷,你上哪儿去了?嗯??”
“你这是什么意思?谁是老爷?”恩呐一听老爷二字,火冒三丈,他本来爱激动,这下按捺不住了!
于是,两个人像两道闪电相撞,办公室里炸开了!
“交给你的工作不做,你不是老爷是啥?嗯?”陈莱说。
“什么工作没做?”恩呐问。
“你报纸订了吗?”
“没来人啊!”
“你瞎说,刚才小刘才来过!”陈莱拿着纸条在恩呐面前晃了晃。
“那怪不着我!”
“怪不着你?你一天瞎逛荡,上班时间撇下工作不干,这不是想作官当老爷吗?啊?”
“请别张口胡说,什么是老爷?你知道老爷的含意吗?”恩呐理直气壮地问。
“胡说.....,好啊,你骂人!”
陈莱自知理亏,但她不愿在恩呐这个小技术员面前失去自己的尊严和面子,此时,她从恩呐的话中像捞到了一根稻草,她转身走了。
恩呐年轻气壮,他觉得自己出了一口气,心安理得,他望着陈莱灰溜溜的背影,自豪地笑了笑!
他自以为取得了舌战的胜利,然而他没料到第二天横祸从天而降!
这天,研究所的关风协理员找恩呐谈话,协理员批评恩呐顶撞领导,违反军人职责,责成他写出书面检讨!
“写检讨?这事.....我───”恩呐想申辩事情的原由,但协理员关风却说:“不要强调客观,要多从灵魂深处找找自己的主观原因。”
十八
顶撞领导的大帽子压在恩呐的头上,恩呐被压得几天喘不过气来。
他苦恼,他怨恨,但无济于事,他的情绪像潮水般地低下来,工作没精打采,好不容易熬到星期天。
这天是星期天,他无心看书,写作,一个人苦闷地到市区转了半天,但是闲逛并消除不了心中的怨曲。从市区回来后,恩呐想晚上找丽娜好好聊聊,他想把自己和陈莱之间的矛盾与协理员主观武断地给他扣上的那顶大帽子,向丽娜叙叙,目的是想一方面求得丽娜的支持,另一方面求得丽娜的同情与慰籍。
但是事情并不顺心,“漏屋偏遭绵绵雨。”
这天晚上开饭时,恩呐突然发现了丽娜同桌吃饭的张兵递了一张电影票与丽娜,并听到张兵对丽娜说:“这是小陈给你的!”
张兵说的小陈就是以前找恩呐把他从丽娜借的《唐诗选》一书给他的那位小陈。
对于这位小陈恩呐早就有反感,然而此时这种反感变成了恼怒!
恩呐热血涌上心头,他脑子里顿时倒海翻江,刚刚平息的第二次隐痛袭上了他的心头,这种侵袭把他曾获得丽娜的爱的喜悦与他对她的信任一笔勾销,他心中曾荡漾着的那艘爱之船顿时搁了浅,他心里一阵难受!
然而这时坐在恩呐前一桌的丽娜,她倒说了一句什么笑话,引得同桌的同学都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大家又都把脸转向恩呐吃饭的桌是,因为这句笑话与恩呐桌上的人有关,丽娜见大家都转过了头,她也把头转了过来,面对着恩呐吃饭的桌上,笑着,并笑得前倾后仰。
恩呐桌上吃饭的同学,有的同学停止了吃饭,显得懵头懵脑的样子,而有的同学做着笑脸应付着前桌人的笑颜,而恩呐呢?此时,他没有笑,也没有停止吃饭,如果要是平时,他遇着这种事,他也会附和着笑的,但此时,他除了板着一付脸埋头吃饭而外,没有任何表情,这晚,他饭没有吃完就离开了饭桌。
回到宿舍,他一头扎进被窝里,躺在了床上,心中愤愤难平。气愤之下,他决定从此改变对丽娜的态度,他决定从此以后,躲开她,不与她碰面!这样想了一会儿,他起了床。但起床后,他又觉得是否有些不妥当,想来想去,他便决定去找屈明解闷。
恩呐最不会隐瞒自己的情绪,他与屈明见面后,屈明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苦闷心思。
“咋啦,听说你与陈莱发生了争吵,是为这事吗?”恩呐揣摩地问。
“喏!”恩呐摇了摇头。
“哦!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屈明追问。
“唉,”恩呐叹了叹气说:“认识一个人容易,了解一个人难啊!”
恩呐见屈明仍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但他又不好直说,于是便打了一个比方,他说:“当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正在互相了解时,这个男的突然发现女的又和另一个男的逛公园,接受一个他人相约的电影票,这时这个男的心情如何?”
“哦,是这样?”屈明恍然大悟,他沉思片刻说:“心情肯定是不好受,恋爱本身是排他的,不过,具体情况还得具体分析。”
接着屈明谈了两方面的意见,他说:“如果这个女同志是出于无意或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那么前一个男同志就应该谅解,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女同志就需要一种力量,那么做为前一个男同志就应该宽宏大量,就应该谅解并给这个女同志以力量,而决不能使这位女同志再受痛苦。当然,如果说这位女同志真的品德败坏,见异思迁,那么前一个男同志就应该一刀两断!”
听了屈明这两种分析,恩呐觉得丽娜这两情况都有可能,于是乎他又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了,思来想去,最后,他决定凭自己的良心办事,他打算照屈明前一种分析去做,如果即使丽娜属于后一种情况,那他就随她的便,随她的良心!
这样想来,他的最后结论是对丽娜还是不改变态度,但不主动进攻!
虽然如此,但恩呐的心里已留下了一道伤痕......。
事后,恩呐连续几天,闷闷不乐,屈明见恩呐寡言少欢,他便主动找上门与恩呐排闷消遣。
这是一个晚上,屈明邀恩呐出去透风。他与恩呐来到研究所大院里的一个花亭里,晚风向他们吹来了一股股兰花的清香......。
“你以前谈过恋爱吗?”屈明问恩呐。
“没!”恩呐摇了摇头。
“哦!”屈明领悟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么你对恋爱怎么认识的?”
恩呐仍摇了摇头。
“哦,一张白纸呀,那么咱们在这个问题上就没有共同语言了,不过,我倒想谈谈一己之见。”
“我很乐意听!”
“那好!”
“屈明点了点头,屈明当时正和女友在热恋中,因而对爱情问题很敏感,谈起也头头是道,津津有味,他谈的目的是逗逗乐,宽宽恩呐的心,使他从苦闷中解脱出来,他说:“要说恋爱吗?恋爱并不神秘,那么什么是恋爱?”
据我观察,恋爱莫过是这样───,
接着,屈明风趣,幽默地说:“一个男同志与一个女同志第一次见面时,如果他们是迎面相逢,俩人会互相目视,不过显得很自在,双方都会挺着胸膛,昂着头擦身而过───
“这是初识!”
“然而,如果这一男一女相见时,其中一方产生了钟情,那么产生钟情的一方在第二次相逢时,就感到非常别扭,挺不自在,甚至是低头而过,这时,这方也不管对方对自己感受如何,但总觉得对方也在注意着自己,或许说,这方心里自我产生了一种认为对方对自己有好感!由于这方这样做的结果,就会引起对方的觉察。如果说对方在这以前并无心意,于是,他们也就播下了爱情的种子,但光播下了种子还不行,还得有适宜的环境,适当的温度,种子才会发芽,以至开花、结果。
“当然,在男女配偶中,也有双方都互相追求的,双方都处于主动,但这是极少数,然而绝大多数是一方处于主动,一方处于被动,最后通过纠缠达到成功。” 说到这里,屈明回过头来,以征求意见的口吻对恩呐说:“恩呐,你说是这样吗?”
“这───,”恩呐从聚精会神聆听的状态中,抬起头来说:“我还没研究过!”
“哦,这还要研究吗?”
“不研究,那你是信口开河啊!”
“不,水到渠成嘛,年龄一大自然不然就会产生的!”
“噢,好一个自然主义啊!”
恩呐知道屈明在热恋中,他这么一说,屈明哄然大笑,
“哦,啥,啥啥.......,”
屈明一阵大笑,引得恩呐也跟着笑了起来.......。
十九
屈明关于恋爱的幽默阐述,像捅破了一个窗口,使恩呐看到了许多新奇的天地,他的心情也稍稍畅快了一些,似乎是得到了一种慰藉;虽然是这样,但恩呐对丽娜的怀疑并没消除,他觉得对她还应该再进行一番冷静的观察,于是乎,恩呐又偷偷地作起了暗探!
背地里,恩呐观察着丽娜,他观察了她的一日生活和对他的表情,其结果他觉得丽娜并无反常现像,于是,恩呐又决定去找丽娜一次。
“找她何事呢?”恩呐想,‘五.一’节马上到了,过节放假,科室没人,不如叫她去参观自己的实验室吧!”恩呐这样打定主意,因为这样做可以换个环境与丽娜单独谈谈话。
但是临到过节时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五.一放假,所里要开运动会,一开运动会,恩呐这种想法就破灭了。
五.一节这天,恩呐参加了走方块队。走完方块队,他没心思考运动会的比赛,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宿舍。
然而当他回到宿舍时,丽娜却在他窗前的楼下出现了,她在楼下晾衣服。
“原来她也没看运动会!”
恩呐看到丽娜惊喜地升起一条主意来:“找她去!”
恩呐带上自己写好的字帖和一张有关介绍女书法家于立群的报纸去找丽娜,目的是拿自己写的字帖去与丽娜交流交流,因为当时丽娜正在练习书法。
恩呐来到了丽娜的宿舍门口,他手里提着挎包,挎包里装有字帖和报纸。
丽娜的门关着,恩呐轻轻地敲了敲门,屋内没应声,恩呐便站了一会儿,这时,丽娜从走廊右侧的洗刷间出来了,她手里拿着刚洗净的被单。
丽娜见到恩呐,先怔了一下,接着满脸又露出了笑容。
“洗被子?”恩呐抢先问道。
“嗯!”丽娜笑着说:“你没参加运动会?”
“没有我参加的项目啊!”
“哦,那你准备出去吗?”
丽娜见恩呐手里拿着挎包,以为他要上街便这样问道。
“不,”恩呐摇了摇头。
“那我就不下去晾了!”丽娜转过身,对身旁刚走过来的一位帮着洗被单的女战友说。
“你先去晾吧!”恩呐谦让说。
“那好,你先到屋子里坐一会儿!”
丽娜说着下楼去晾被单,而她的那位女友仍回到洗刷间去了。
恩呐进到了丽娜的宿舍,他的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尽管他曾多次来这里,但这次他才算是第一次有机会详细观察她的宿舍。因为以往他都没单独一人在此呆过,他没有机会仔细观察她的宿舍,而此时他像如获良机,他高兴地看了起来。
宿舍里有点乱,被单拆洗,丽娜的床上扔着一个白卡卡的网套。
恩呐环绕了一下四周,他的视线突然停留在了由几个木箱堆起的梳妆台上,这个台上放着他去年探家给丽娜带回和那两个陶瓷杯子,杯子的装饰图案暴露在外面,那两片单叶图案和那副举杯邀明白的画面仍清晰可见,崐光彩夺目.....。
看着这些,恩呐心头又勾起了无限的回思和怀想,他走近简易的梳妆台,随手拿起杯子,正想观看,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便轻轻地把杯子放回原处。
丽娜回来了。
“嘿嘿,嘿......真狼狈,”丽娜一进门,笑了笑说:“你看,这屋子乱糟糟的!”
“你这还好,比我们上面好多了,我们六人住一间房,真糟糕透了!”恩呐圆场说。
听了恩呐这番话,丽娜心里像是得到了谅解,她微微笑了笑,便端来一个方凳让恩呐坐下后,又出去了。
丽娜走后,恩呐从挎包里取出剪裁的那篇关于介绍女书法家于立群的报纸,低着头看着。
看了一会儿,丽娜和帮她洗被单的那位女战友进来了。
恩呐本来想拿自己的字帖来与丽娜交谈书法,但此时,他见丽娜领着女友进来了,觉得时机不对头,于是只好改变主意,他没有自己的字帖,而顺手推舟地把手中拿的报纸递给了丽娜:“你看过这篇文章没有?”
“噢!”丽娜惊异地接过报纸着了起来,看了一会儿,她见恩呐坐着无事,便说:“那儿有一本杂志,你拿去看吧!”
恩呐看了看丽娜手指的那本放在书架上的杂志,但不便去拿,丽娜走过来,将杂志递给恩呐,又一边炫耀地说:“这是我姑托我在香港当公司经理的表哥捎来的,我刚收到!”
“哦!”是你姑───”恩呐接过书迟疑地说。
“是呀,她从美国捎来的!”
“哦!”恩呐点了点头,翻开书看着。
这时,丽娜的又一位女战友一手拿着两只运动鞋,一手拿了一把冰棍进来了,显然她是参加了田径比赛后来这里的。
恩呐抬头看了看进来的这位穿着运动衫的女军人,他似乎觉得上次曾在这里见过她的面但又疑惑不定,于是也便没和她打招呼,“恩呐吃冰棍!”丽娜与女友招呼,转过头来对恩呐说。
“行!”恩呐应承道,但并没有动手,丽娜见此便从女友手里拿了一根冰棍,拔开包装纸,递给了恩呐。
“谢谢!”恩呐领情地接过冰棍,一边吃着,一边不停地翻着杂志,但此时丽娜却说:
“恩呐你把这本杂志拿回去看吧,过几天还给我!”
听丽娜这么一说,恩呐恍然大悟:“原来她在下逐客令了!”
想到此,恩呐合起书,猛然站起身告辞。
“谢谢,谢谢你给我送这篇文章来,”待恩呐欲出门时,丽娜拿起恩呐剪裁的报纸说。
恩呐勉强地推谢着笑了笑,走出了门,出门后,他吞下了最后一截冰棍,但此时,他才感觉到这最后一截冰棍的凉意,这凉意像三九天的嗖嗖崐寒风透他的心.....。
这一天,他整天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第二天,恩呐准备上市里去转转,散散心然而当他刚走出研究所大门,这时迎面起来了一位男青年,他穿着一件港式衬衫,留着披发,蓄着小八字胡。
恩呐打量了一下这位港式青年,仍走着自己的路。
“同志,”港式男青年,一边叫住恩呐,一边又摸出一包英文商标的香烟,取出一只,递上前:“同志,请抽烟!”
“不会抽,”恩呐摇了摇头,盘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嗯,我想打听一下一个人的住址。”
“谁?”恩呐问道。
“你们单位有个叫丽娜的吗?”
“你找她干什么?”恩呐疑惑地问。
“我是她中学时代的同学!”
“哦,那么你是从深圳来的呢?”
“是呀,是呀,刚才忘记了介绍,我叫叶蛮,书店采购员,从深圳到这儿联系采购的。”
叶蛮作了自我介绍,不过他的介绍纯粹说的是一番谎话,他并不是什么书店采购员,他是一个刚被公安局拘留过的贩卖黄色磁带淫秽画报的走崐私犯。
但对于这一点,恩呐当时并没识破,他向叶蛮告诉了丽娜的住址。
然而,事后恩呐觉得叶蛮的行踪可疑,而偏偏丽娜又有几天没到食堂吃饭。
几天不丽娜的身影,恩呐产生了许多想法。
又过了几天,丽娜到食堂吃饭了。见到丽娜露面了,恩呐便决定把五.一借丽娜姑姑捎来的那本英文杂志还给丽娜。
这天吃完饭,恩呐回到自己的宿舍,提了一个水瓶,借故打水,顺便把杂志带到食堂,途中,他遇到了给丽娜送电影票的那位小陈,小陈要看那本杂志,但恩呐拒绝了。
恩呐再次回到食堂,这时丽娜刚吃完饭出来,恩呐迎上前去:“丽娜把书还给你。”
“看完了?”丽娜接过书问。
“嗯,”恩呐点了点头,又说:“那个小陈要缠着看!”
“他看了没有?”
“没有,我没给他。”
“那行!”丽娜说着卷起了杂志。
“谢谢你借给我书。”恩呐说。
说着,俩人出了食堂,分道走了。
事后,几天里恩呐觉得丽娜的情绪很不对头,她有点回避他。
不过,有一天,吃中午饭时,丽娜又突然坐在了恩呐的饭桌上,方位与恩呐的坐位正好相对。
恰巧,这天恩呐下班也早,恩呐来到桌旁他见丽娜低着头一个劲地吃着饭,也没和她答腔,他从桌上的碗袋里,取出碗、碟,打了饭和菜,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吃着饭。
此时,桌上并无他人,他们俩面对着面地相对而坐,互相低着头吃饭。
这时,又一个菜炒好了,人们都拿着碟子去添菜,恩呐却没去,然而待人们添了菜回来后恩呐故意向丽娜问道:“是不是还有一个菜?”
“嗯,”丽娜抬起头,点了点头说。
其实恩呐本知道还有一个菜,但他却故意向丽娜问了一句,目的是想找话与丽娜谈,然而,他见丽娜答了话,便起身打回了菜,仍坐着吃饭。
这时,恩呐同桌吃饭的人又回来了一个,待这位同学打完饭菜回桌时,丽娜霍地起身,调了一个方位,背着恩呐吃饭,吃了一会儿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
事后,恩呐对这件事作了反复的思考,恩呐一方面认为丽娜这反常的举动是有一定意义的它说明她用无声的行动表明了自己内心的鲜明态度,但另一面,恩呐又觉得丽娜的举动,反映出她烦燥不安的心情,她好像有什么心事,六神无主,想到这些,恩呐又继续观察了丽娜几天,观察的结果更证实了他后一种判断!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恩呐认为无论如何不能这样相持下去了,他断然决定想邀丽娜去参观自己的实验室,以便和她好好单独谈一次话,试探试探她的心迹,与此同时消除彼此的误解。
但是,事不凑巧,正当恩呐等待着,寻找着邀请丽娜的机会时,研究院营房处宣布了一个通知,通知要求单身干部收拾好东西,准备调整住房……
听说换房,恩呐的一切想法和打算便被冲乱了......。
二十
宿舍由研究院营房处统一调配,凡研究院的单身干部,不论是搞行政的,还是搞业务的,也不论一室、二室......都统统搬迁到了研究院的平房营区,这个平房营区,位于研究院西北角,它被人们贬称为“西伯利亚”,因为这儿既偏僻,又当西风吹......。
恩呐和丽娜以及同学们也都从楼房宿舍搬进了平房营区,并且,恩呐与丽娜的宿舍位置正巧成一个‘丁’字形,恩呐从平房的后窗可以看到丽娜宿舍门及门前洗刷的水槽。
这个天然的‘丁’字位形,给恩呐提供了极大的方便,白天,恩呐在宿舍里只要不开灯,可以完全看清丽娜的一切细小生活细节,而丽娜从外面却看不清恩呐的宿舍的一切,于是,这个‘丁’字位形,使恩呐的宿舍成了一个隐蔽室,他可以利用这个隐蔽室观察她。
由于这样,恩呐也就无需去找丽娜面谈了,他想通过自己的观察,对她作出一个明确地判断。
于是,他对她暗地里进行着观察,但是观察的结果不但没有使他做出什么明确肯定的判断来。反面陷入了茫然───他发现了她的一些现像。
其一,他发现她不知从哪儿借来了一架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骑着在营区里逛荡.......。
其二,他发现她骑着自行车打开水......。
恩呐看见丽娜一手掌着自行车龙头,一手提着一个水壶,洋洋自得,心里特别反感,这种反感不是由于她违反了院里的规章制度,(院里规定不准单手骑车和撒把)而是觉得一个女同志骑自行车打开水,有点大逆不道。
其三,恩呐还发现丽娜,晚上披头散发,身上只穿圆领短背心,短裤,脚上拖着拖鞋,夜深人静了,在院子里晃来晃去,像是招揽什么人似的……
“原来,她竟是这样───,”看着这些,恩呐猛然大悟,他觉得她并不是一个很文明的人。
产生这想法后,恩呐觉得对丽娜有必要再进行反复细致的考察了。
于是,恩呐利用早上起床到吃饭,晚上开过饭后的一段时间,隐蔽在宿舍里面对丽娜进行观察。
他观察起她来。
一天晚上,恩呐发现丽娜与小陈在宿舍门前又说又笑,后来,又发现丽娜进了小陈的宿舍。
这件事,对恩呐又有所触动,想到小陈给丽娜送电影票,恩呐顿时生出一种恶心的反感。
一个星期天,恩呐又发现丽娜与原来班的一位高干子弟冯实有来往。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恩呐发现丽娜陪着一个男军人出去了。恩呐为看这个陌生的男军人是谁,于是也跟着走了出去,但他的动作太慢,没有赶上!这事使恩呐很失望,以至于这晚放电影,他也没看好!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恩呐又发现两位男军人进了丽娜的宿舍,恩呐定睛看了看,没看清是谁,他又等了一会儿,快天早饭了,两位男军人一直没出来,他也没法辨认他们,他吃早饭去了!
吃罢早饭,恩呐回到宿舍,发现丽娜在洗餐具,看到这里,恩呐断定这两位男军人是在丽娜这里吃早饭。
果然,不一会儿,丽娜把这两位男军人热情地送走了。恩呐从后窗看到,丽娜送出这两位男军人中,有一位他曾见过两次面,一次是他们还住在楼房宿舍的时候,恩呐去找丽娜借书敲门进到丽娜的寝室后,发现丽娜正与这位男军人在交谈!而当他一进去,丽娜对那位男军人使了一个眼色,接着又送走了这位男军人。 这次,恩呐本是想去通过借书以便再了解了解丽娜,结果,丽娜送走男军人后,恩呐只好即刻硬着头皮走出了丽娜的宿舍,事后恩呐回到宿舍心里在十分难受,那是丽娜第一次拒绝和他谈话的情形。
另一次,恩呐在研究所大楼前打羽毛球时,发现这位男军人与丽娜及几个女军人照了像。
想到这些,看着丽娜送别两位男军人的笑脸,恩呐心头上下翻滚着,他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心里充满了苦恼。
在极度苦恼的心情下,恩呐度过了星期天,接着一周,他没见丽娜到食堂吃饭,也很少见到丽娜出门。
这又使恩呐非常费解,他想,丽娜不到食堂吃饭,一方面也可能是有意疏远自己,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患病了。
想到这些,恩呐觉得如果丽娜是生病而不到食堂吃饭,还没什么关系,如果她是疏远自己,问题就严重了。
于是,他继续观察着她。
经过观察,他认为丽娜不是生病,这一点排除了,那么,她是不是疏远自己呢?恩呐找不着答案,他整天闷闷不乐。
一天晚上,恩呐在宿舍里苦恼地看着书,突然,他听到丽娜又在与他见过两次面的那位男军人交谈。
听到窗外他(她)们的谈话,恩呐心如刀绞,他猛地合起书,愤怒地走出宿舍,在操场右侧草坪上急剧地散了半个小时步,想了很多很多事……
这样,晚上,他倒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床时,心绪稍有好转,洗漱后,他去吃早饭,而途中,他发现丽娜在路旁的花园里念英语,她的面背着恩呐。
恩呐发现丽娜后本想过去再证实证实她是生病还是疏远自己。然而当他迈出几步后,又犹豫了,他觉得这样做没有必要,于是他便绕开了道。
他离开了她,然而,当他绕道来到一个交叉路口时,丽娜又念着英语来到了他的右侧的小道上,她离他约十来米远。
恩呐瞟了她一眼,然而硬着头皮掉头走了过去。
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向她打招呼,还会向她问候几句,可是这天早 他觉得例外了。
他觉得这样做在她面前斗了一口气。他的精神爽快了许多。
但是事后,他的情绪仍非常低落,他想到以前自己对丽娜是一番盛情相待,可她却偏偏刺他的心,故意捉弄他。这使恩呐非常惋惜,但尽管这样,恩呐的性格还是相当开朗,他能容得人,他尽量地把自己的苦恼压在心底,在这种思想支配下,他的情绪才稍稍有了好转,似乎又得到了自我安慰。
然而,这种自我安慰总不持久的,星期六的晚上,恩呐又发现丽娜洗完餐具后,从宿舍送出了那位男军人,看到此,恩呐压在心底的苦恼,怨恨,愤慨又一古脑爆发了。他认为丽娜和那位男军人似乎形影不离了。
丽娜中午才买回新鲜鱼,而他晚上就来会餐,这说明什么呢?恩呐想,这一定是丽娜特地邀请这位男军人来鱼的,既然是这样,又意味什么呢?
恩呐思索着,他愈想心里愈恼火,愈想心里愈不是滋味。
这天晚上,恩呐本来原决定看电影的,但他此时便放弃了,并且这是他几年第一次放弃看电影......。
二十一
有人说,情人之间愈了解矛盾也就愈来愈大,这话一点不假,恩呐对丽娜观察愈仔细,也就愈增加了他的猜疑和担心。他对她愈来愈不放心了,他与她的裂痕也愈来愈大......。
然而正在这时,丽娜又把宿舍调走了,丽娜的一位老乡是营房处的一位助理员,她通过这位助理员把自己的宿舍从西伯利亚的平房又搬到了一个坐南朝北二层楼上。
眼见丽娜搬走,恩呐心中的矛盾情绪更增大了。
以往,他们的宿舍离得很远,他没法观察她,心中也没多大的猜疑,可是,当他们调到平房宿舍区后,他获得了仔细观察的机会,心中也就增添了猜疑和担心,然而,正当猜疑和担心积重难返,还未消除的时候,她又偏偏搬走了,离开了他,这样怎能不使他心中那块疑团越来越大呢?
恩呐像勾走了魂似的,他整天心神不定,几天不见丽娜,他心中的疑团也似变成了一块大石头憋在他心上,他实在太难受了,一个星期天的晚崐上,他横下心去找丽娜,他想和她好好聊聊,以便消除她心中的哪个疑团,崐那块大石头......。
他来到丽娜宿舍,当他走近她的门边时,他猛地刹住了脚步,一阵焦躁的音乐声传进了他的耳里,这是丽娜房间里传出来的声波,声波断断续续的,每当声音消失时,房间里是一阵混乱的脚声。
“这是在干什么?莫非是在跳舞,”对了,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了记忆的片断来,前些日子,丽娜回家带回了许多原声磁带,他曾问过她这些磁带从哪儿卖来的,她说是她的姑姑托人从美国捎给她的,听她这么说,恩呐再没盘问,因为由于她的姑姑使他们之间曾产生过一断隔阂,丽娜对她在美国的姑姑很崇拜,她爱她的姑姑,她姑姑也很爱她,一次谈到她的姑姑,她便滔滔不绝地炫耀她姑姑家产如何之大,继而是美国生活如何之好,谈得恩呐烦恼透了。
“得了,那样好你咋不去啦?”恩呐听得不耐烦了便从中插了一句。
不料,这一句却使丽娜冒了火。
“咋不去?不是穿着这身黄皮皮,我早去了!”
“啊,是这样?”恩呐一听懵住了。
“又怎么啦?你讨厌你走吧,谁又没留你......!”
“嘿嘿,嘿......,”
“哈哈......,”
“蹬蹬蹬......,”
一阵混乱的声音打断的恩呐的沉思,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脚步声上,听那脚步声不像是在跳舞,但从屋里传出的整个声音来看,又确定在跳舞。
“跳什么舞,”他屏住气,耳里听着,脑子在不停地转着,猛然间他的脑子闪现出了当前的社会上,他联想到了当前社会上一些现像,不久,他听一位相好的同学说过,在他们住在附近的市区里,常举行一些家庭午会,午会是以跳友谊舞为名,而背地里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都是些什么?”出于好奇他问那位同学。
“咳,你这个书呆子,一天就是知道钻在书堆里,”那位同学嘲笑他说:“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恩呐摇了摇头。
“那好,我告诉你,可不要乱传,”接着,那位相好的同学给他说了一大通舞名。
“啊,”恩呐猛然抬起头,根据那位同学介绍舞名的特点,他脑子里闪出了一个判断:
“他们在跳贴身舞!”
想到此,恩呐猛地推了一下门。
门开了,原来并没有上锁。
恩呐侧身斜视着屋里,丽娜出现在他的眼帘: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衬衫,头上顶着一团蓬乱的散发,她的两只手搭在一位男青年的肩上,她胸挺得高高的,两只乳房像两只触角伸向了男青年的胸部......。
恩呐身上一阵肉麻,当他正要辨别那位男青年是谁时,不料,丽娜发现了他,丽娜一见恩呐,将那位男青年推在了背着他的那一面。
恩呐看不到那位男青年了,趁这时,他扫视了一下屋内,屋内还有几对男女青年,男青年有的穿着短袖港衫,有的穿着背心,赤着胳膊,女青年有的穿着连衣裙,有的也是穿着背心,他(她)们一个个你搂着我,我搂着你......
看着这幅情景,恩呐气得肺都快要炸烈了,他移动了一下身子想走近屋里去看看丽娜身旁的那位男青年,不料,当他刚一转身时,门砰地一下关上了。
“开门!”恩呐气得直敲门。
“别理他!”
屋里传出了丽娜的说话声,听到这声音,恩呐像是当头挨了一棍。
门敲不开了,他只好退到楼下。
此时,月光被一层阴影遮住了,星星隐退,楼下显得一片灰暗。
恩呐在楼下徘徊着,当月光再现时他又站在了一棵大树的阴影里,他等着,他要看看那位男青年是谁。
过了一会儿,那群男女青年下楼来了,丽娜把他们送到楼梯口又转身上楼了,他再一看,下楼的男女青年都是成对的,这说明他并没下楼。
“哼,”待下楼的男女青年走远后,恩呐出了一口粗气,便匆匆地跑上楼。
丽娜宿舍的门半掩着,恩呐很客气地推开了门,他一看,愣了,原来丽娜正和叶蛮举酒干杯,原来是他,恩呐思绪着,心中迸发出一股嫉妒的怒火,他真想上前揍叶蛮几拳头,但一转念,他又放弃了这念头,他觉得当着丽娜的面引起冲突不合适,于是又退了出来。
在回宿舍的路上,恩呐心中愤愤难平,继而又显得兴奋起来。看到丽娜与叶蛮喝酒,他抓到了她一个大把柄,这正像一颗痛牙被拔掉一样,隐痛消失了,他脑子里平时对她的疑虑也一下烟消云散了,回到宿舍恩呐挥笔写下了这样几段话:
“通过多方的观察与考察,他觉得她品质败坏,作风低级,实践证明,她确属一个坏女人。”
他实感痛心和后悔,但他也很高兴,因为他自始自终保持着自己一颗纯洁的心。
他心已下定,他决不挽回。
一系列事实证明,她胸无大志,思想不诚实,他与她没有共同志向,因此,他已横下心,迟分手不如早分手。
他的心是硬的,他嫉恶如仇,他是不能同情一个作风低级的坏女人。
实践证明: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他深深体会到:择偶须考千状业,爱有源头永不竭。
爱情必须建立在共同理想,情趣之上。
写完这几句话,恩呐断然决定与她一刀两断,于是他又来到丽娜宿舍。
他用脚猛地踢开房门,一看,丽娜正打开被盖卷,叶蛮已不在了。
“你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我刚从沙滩回来,我要睡觉了,”丽娜说。
“哼,哼──,”恩呐气得痛心地出着粗气,他没回话。
“说吧,不说出去!”
“哼,”恩呐仍哼着粗气,“等会儿,你放心好了,我又不伤害你。”
“别罗嗦,我要睡觉了,要是现在说不出,你回去冷静想一想,改天递张纸条来!”
“哼,”恩呐边哼着,边出着粗气。 “好,你就坐在这里,我去叫我们主任去!”丽娜说着从桌上拿起锁向门外走去。
“等一等!”恩呐见丽娜要锁门他心里又慌了,他站起身,走向门边。
“一个男子汉罗哩罗嗦,亏你还当了几年兵!”丽娜说着走回床边坐在床沿上。
恩呐也退回坐在原位上,“哼,你把信给我!”
丽娜怔了一下。
恩呐提到了这封信正是一月前附在给丽娜看的小说扉页上的。
当时丽娜正患过一场血液病,在生病住院期间,恩呐多次到病房看望丽娜,安慰她好好养病,丽娜对恩呐很热情,第一次恩呐去丽娜处告辞时,丽娜送出住院部大门,还不愿回去,恩呐说:“你回吧,外面凉!”“没事,”丽娜说到,她坚持要送他到大路上。有一次,丽娜送恩呐出来,送到大路上,正好看电影的人从前面回来,恩呐怕人说闲话,便硬着口气向丽娜说:“回去,你回去吧。”丽娜没吭声,很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子,还有一次,丽娜一直把他送到医院大门口,还依依难舍......。
丽娜出院后,打算回家疗养一段时间,她征求恩呐的意见,恩呐对她说:“回一趟家也好,换个环境也许好得快一些。”
丽娜回家养病回来后,恩呐去看望她,丽娜谈起了回家看到的一些情况,深感不满,尤其是她姐姐的遭遇,她姐姐手被机械故障砸伤中指,她去接她姐姐回家休养,但由于他的姐夫得罪了厂长,厂长硬不准她姐姐回家休养,对这件事,丽娜很气愤。
丽娜说,她这次回家,他们家里的人都让她转业回去,而她自己呢,她也打算回家,这不是因为抱着军校不放,而是她想回家去照顾父母。
“回家也不容易,多则等二十年,少则十年。”当丽娜谈到回家时,恩呐劝阻说。
“十年也不长。”
“那倒对,不过回家干什么呢?这儿不是还能学到一些东西吗?”
“是呀,但是我父母又谁去照顾?”
“你哥哥不是在家吗?”
“他顶什么用,不知什么原因,他们都喜欢我,现在我姐姐也回不去,只有我机动性还大些。”
“哦,是这样,那么你以前为啥不考虑好,而要出来呢?”
“ 谁知道,当时我是抱着好奇心来参军的,”
“哦,”恩呐愣了愣,又问:“那么你不来参军就不下乡了吗?”
“不会,当时我可以留下,我哥哥是按政策留在我父母身边的,我可以作为小的照顾留城,我还可以上技校,并且当时我表哥还想让我去香港工作......,”
丽娜说着泪花在滚动。
恩呐见此情景也有点悲伤,他再没追问。
俩人谈话中止了一会儿。
“到部队来也好,”丽娜镇定了一下情绪又说了起来,她谈到她到部队后的一些生活,她说她以前爱好一个人静思,她说,她常爱一个人在家看书,并且不愿合群,接着她又谈到她在情报资料室编目组工作时,觉得人们对她有傲慢的看法,似乎人们认为她是冷血动物。
“我觉得你并不傲慢嘛,”恩呐插话说。
“不知什么原因,我反正觉得人们都有这样的看法。”
丽娜停了停,又说:“一个人总不能一个人一辈子生活,那……”丽娜说着笑了笑。
恩呐当时没领会丽娜省略的内容,他只好附和着丽娜笑了笑。
接着,丽娜又把话题转到了自己的工作上,她说她不愿意在编目组工作,原因是在编目组工作,经常和铅字,铅印打交道,致使她的病越来越严重......
“哦,那你这次回家治病得如何呢?”
当丽娜谈到自己的病时,恩呐又关切地问起了她回家养病的情况。
“我回家问了几个老中医,说我的病不好治,我也去查了一些医学书,可能医生说得是对的,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丽娜悲观地说道。
恩呐一听惊愕了,丽娜说出这样的话他是万万没想到的,他十分难过地说道:“你怎么这样轻身,你是学过医学的,病可以治好,退万步,即使明天死,今天也不能说出那样的话。”
丽娜低头不语。
恩呐又劝说了一番。
从这以后,恩呐非常同情和怜惜丽娜,一次他在把正写的小说第五章给丽娜看时,顺便在稿子的扉页上夹了一页信。
丽娜:
呈上第五章,请一阅。
此外,借机说几句题外话。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向一个女青年用书面的语言说话,然而,这次,我首先须请求得到允许。作为一个立志于献身文学艺术的人,他的事业要求他憨厚耿直,直来直去,因为他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而他自己则不能享受人类享受的一切。同时,一个立志于从事文学艺术事业的人,他心中是憋不住话的,他的嘴是闭不住的,永远闭不住的。他有什么他就得要说,是的,他该说什么,就得要说,就得要倾吐,这也可能是他的一种僻性,因此,请允许我本着一个坦荡的胸怀敬上几言:
学习很重要,工作也重要,身体更重要,身体是万能之本。
一台机器,它需要调节,才能运行,它需要维修,才不使零件损毁。人体也如此,人体也需要调节,吃饭、休息,甚至很好的休息!否则,身体的器官也会像机器一样被磨损。
一个人如果由于对某种现像看不惯,而感到悲观,这是自然的现像。然而,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体也悲观起来,这就使人难以理解。对身体悲观的思想,使人心寒,我替这种思想,伤心落泪,当然,这并不是我爱流眼泪,我是很少流眼泪的,这也并不是证明我软弱,而是我想不通,一个年轻人为什么对自己的身体悲观起来呢?我想不通,然而,我也只能这样打个问号和惊叹号!以尽到我的职责───一个一切为了人类的人的职责,一个立志于献身文学艺术的人的职责。
为了能看清一些社会弊病,建议看看一些文学评论方面的书籍及这方面的资料,这方面的书籍,它能拨开眼前的迷雾,看到那一点点闪烁的光芒,虽然是一点点,但它总会明亮起来,聚成一片的,然而,对变化万千的宇宙,世界,社会也一目了然了,就此搁笔。
“时间对于我们均为宝贵,让我们永远‘珍惜’它吧!......”
───这就是那封信。
此时恩呐一气之下提出要回那封信,丽娜觉得这种做法是很幼稚,她说道:“信找不着了!”
“你再找一找!”
“找不着了,你走吧,不走,我去叫主任去了!”丽娜再次拿起锁朝门边走去。
恩呐无可奈何,只好退出门外。
丽娜“铛”地一下关上了门。
恩呐走下楼,寒风呼呼地刮着。恩呐心里气愤和冷落交织在一起,垂头丧气地走回宿舍。
接着,他又是几天卧床不起。
原先,当他突然看到丽娜与叶蛮碰杯畅饮时,一气之下,他写下了那几段日记,那时,他的心是那样刚强,坚硬,仿佛是不能溶化的岩石,然而,躺了几天闲,他的感情又一下脆弱起来,陷入了藕断丝连的境地,而当他神志渐渐冷静下来,她以前留给他的甜蜜记忆复现时,他心中又升起了一股不可竭止的感情───他后悔自己太果断,他觉得他应该原谅她,因为他觉得丽娜这种变化是突然的,是偶然的,想到此,他又怀疑起自己对丽娜下的判断来,他又不相信丽娜是一个品质一贯坏的人,他越想越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作出了有伤感情的事,他想着心中又泛起了阵阵忧郁的愁绪。
他自我责怪了一通,便去找丽娜认错,可是丽娜不理他,并强求他说:“今后,你不要再到我这里来了。”
丽娜是恩呐唯一信赖的人,恩呐曾把自己的事业与丽娜的关系联系在一起,然而,这唯一可以信赖和系住自己理想的人不理他了,这对恩呐来说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以往创作上的几经周折他只不过感到失意落魄,然而心上人的冷落,则使恩呐感到迷惘和寂寞了。
他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
苦闷、彷徨、惆怅,
情绵绵,意绵绵,
藕断丝连,
思虑不定,坐立不安,
要探索人生道路,
难,难,难......。
恩呐觉得自己很痛苦,创作上屡试不成功,失意曾使他对人生感到有些渺茫了,但即使这样,他还觉得自己有责任关心和帮助丽娜,他把自己在创作上失意的苦痛掩饰住,鼓足勇气生活着,在丽娜生日的头天晚上,他写下了一首情绪高昂的诗:
人生几何二十三,
光明离去永不还,
立志易坚勿蹉跎,
取道应择径和端。
霜打枫叶艳更艳,
腊梅喜在雪中开,
畅欢浓酒消寒意,
笑送隆冬迎春来。
第二天,恩呐早早起了床,他趁着黎明的时光,带着这首诗来到丽娜的房间,丽娜正在一边吃早点,一面看着英语单词。
“丽娜,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送上一首诗以此祝贺!”恩呐说着将诗放在丽娜的面前,转身走出了门。
中午,恩呐到食堂吃饭时,便接到丽娜转来的一封便信,这封信是一张纸折叠而成的,没有信封,折叠的信纸背面写着:
请烦交:
恩 呐
诚谢!
恩呐接到这封信放在了衣兜里,吃完饭,他快步回到宿舍,小心翼翼地打开信纸一看,是一首六言诗:
二十三行周余,
光阴人皆珍惜,
他日即日师长,
怎料亲误门徒。
幼草犹虑寒冬,
更惧三九来临,
举杯堪谢祝辰,
冰水一杯清醒。
看罢丽娜的诗,恩呐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在他心目中,丽娜是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可是偏偏这唯一信赖得过的人骂他是门徒。
“门徒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
恩呐想着,回思着一件可以联系的事情来:那是前不久他们对人生观的一次讨论,当时《中国青年报》发表了潘晓的一封信,这封信轰动了全国,它吸引了全国亿万青年,恩呐和丽娜也卷入了这场讨论,不过,恩呐多处于被动,因为当时他对人生是有自己独特看法的,因为他当时一心一意想当个作家,做一个高尚的人类灵魂工程师,他对自己的人生是充满乐观和信心的,然而,丽娜则不同,丽娜当时对自己的工作是不满意的,因而在谈论中,她常流露出消极,悲观情绪。在这种情况下,恩呐常对丽娜说一些鼓励性的话,他建议丽娜看一些文学书籍,并推荐了高尔基的《论文学》、吴铭的《论茅盾四十年文学道路》等书籍。丽娜也乐意地接受了恩呐的意见,她也开始随同恩呐看一些文学书籍,同时,恩呐也常把自己写的一些习作给丽娜看,丽娜看后也毫不客气地提出了一些意见,但曾有一次他们发生过争论,那是一次讨论社会上存在一切向钱看的自私自利现像时,他们的观点发生了分歧。
“你觉得一切向钱看对吗?”
“我是中间派,不过我觉得人不就是这样吗?客观为大家,主观为自己!”丽娜回答说。
“哦,”恩呐思忖了一下,说:“我可不这样认为,‘客观为大家,主观为自己’,这些都是自私的同义词,也可说是翻版。”
“那么你不觉得如今人不都是自私的吗?”
“不,”恩呐摇头说:“人都是自私的这是私有制的观念,它在资本主义那种金钱万能的社会里确实是这样,然而,随着社会主义的诞生,集体主义,大公无私的观念的树立,金钱万能的私有制观念也会随之消亡。”
“消亡,”根据何在?“丽娜问道。
“根据在于哲学,”恩呐说:“根据唯物主义关于社会存在决定意识的原理。”
“根据这个原理,你说的话不是自相矛盾吗?如今社会上有一切向钱看的存在,那么这又作何解释?”
“一切向钱看这只是局部的存在,局部不能代表整体,比如它就不能代表我。”
“你,哦,哈哈,”丽娜淡淡一笑说:“没想到你真会唱高调,我问你,你从那儿学来的这一套?”
“你真想知道吗?”
“是呀,我很想知道!”
“那好,我可直言不讳地告诉你,”恩呐自信地说:“我是从马克思的书堆里求教的!“
“哦,原来你是───,”
“什么?”
恩呐打断丽娜的话追问,但丽娜并没回答他,她咽下话扭头走了。
看着丽娜离去的背影,恩呐愣了愣,当时他虽然感到了丽娜的态度有点反常有点冷淡,但他却没跟上去追问原因,因为那时他们来来往往,往往来来很随便,媾他俩曾形影不离,他们在同一个食堂里吃饭,吃饭时,恩呐总是靠在丽娜的同桌或邻桌,遇着这种情况恩呐便打来一碗汤,借故喝汤,一直等到丽娜来食堂时,他才离开!那时,他俩在路上碰面或相遇时,丽娜总是抢先与恩呐打招呼,她总是先微笑地莞尔一笑,然后再说问候的话,这样,他们那时说话也很自然,随便,他们常在一块毫不隐晦地谈论时事、政治,发表对国家大事的看法,因而,当时恩呐也就没把这事往心里记。
可是如今这事却蓦然地跃上了恩呐的心头,难道她这个“门徒”就是指当时她咽下话头的那个破折号?
“如果是这样,”恩呐想,要是这样的话,他倒甘愿理直气壮地当这个门徒,可是一转念,他又觉得不对头,“门徒,言下之意一门之徒,”他觉得门徒在人们的眼里是隐喻那些政治上见风使舵,随机应变的政客。
“难道我是这样的人吗?”恩呐思忖着审忖着自己,身上像蒙受了一场大冤屈,他觉得自己出自农民家庭,自幼和泥腿子们打交道,在她的身上至今还有许多泥土气息,在他的理想之国里,他一不想往上爬,做官,二不想当政客,三不想投机钻营,他又想做一个自由而正直的人民的代言人,那么他算那家门徒呢?他家祖祖辈辈都是穷苦人出身,在他的你辈还曾搬过“月亮家”难道门徒也能出身在这样的家庭吗?恩呐越想越觉得丽娜与自己发生了严重的分歧,在他看来,一个人的世界观不是从娘胎里生下来就注定的,它是需要不断改造,即使是这样,那么不断地修正对生活的看法,也是理所当然的,想到此,恩呐对丽娜的谩骂,即愤慨,又痛心、惋惜,他当即写下了一首诗───
生命的风帆,
应迎着逆风而上,
这样,只有这样,
才不会飘泊,随波逐浪!
如果不厌其环境,
广泛吸收土壤中的水份、养料,
那么即是幼草,
也能耐冰霜,
孤独也可以自芳!
下午,恩呐来到资料室的书间,丽娜正在外文书库的楼阁下整理着资料,恩呐从楼梯上向丽娜把这首诗扔了下去,在这首诗的背后,恩呐同时告诉丽娜自己春节准备要回家。
恩呐扔去这首小诗对丽娜在生活上的一些细小问题进行了批评,其目的是出于一种对丽娜的关心和爱护,但是,丽娜将恩呐的一番好心误解了,她给恩呐转来了一封信:
恩呐:
我所做的一切,其指导思想已在悔悟书中写明,在此无意补充。
过去,对于你,虽说了解不多,但由于你的学识使我感到很高大,把你当作学习中的良师益友,可是,当我发现你不惜功本的浪费了宝贵时间,向我进行示教时,你在我心目中逐渐变得渺小,庸俗了。这不是说一个人不能有爱情,我所指的是渺小,庸俗,是他人为达到个人的目的去极力赢得他人对他的好感。起先我用“圣兄多虑”加以否定,但事实明摆着,想想人世间,私心总是伴随着其灵魂周游,故此,我不得不弃学,因为我的良师不能使我正确的学习,他不懂我的心理,只是为了个人的安逸。
我那放纵的性格,给你造成了痛苦,可你给我带来的损失是无法弥补的,但也使我从歧途中看到了正道,使我明白了人间的好坏,谢谢你了,给我上了最后一堂生动的人间道德品质课,使我几度窒息的生命得以恢复,为了父母,为了他人,为了报答哺育我成长的祖国,我不能因几个小人的干扰而结束那宝贵的生命。至于,我应该怎样生活,无需你担心,至于我生活中的伴侣由谁来胜任,目前只是一个“抽像”的概念,那即能使我个人崇拜的一切用地位,学识,家庭条件,相貌来与我相偶者均不能胜任,我是人而不是商品。
恩呐,最后我还得补充一点,望你千万不要因我这一封信而失去生活的信心,失去对爱情的向往,要知道,我已知道自己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犯类似的错误了,况且,在现实生活中,像我这样的人,仍为数极少,故此恳切希望你能宽宏大量,把自己投身于大众的生活中去,忘掉我,去寻求真正的爱吧,否则,我将会终身遗憾,另外,请你不要再来找我,时间是宝贵的,搁笔。
此
愿春节与家人团聚!
同学 丽娜
附悔悟书:
在严酷的法规面前,违法者低下了高傲的头,怀着悔不该的心情扫视几下众受难者,愤怒中含满惨淡、呻吟、罪犯痛心欲绝。
世界,是何样?人间是何样?为什么人间有好坏,爱和恨......无知和好奇紧伴着幼小的心灵,把它带入奇迹,闭塞耳廓,在茫茫书海中觅寻,无以答复,挣脱娇缠,飞向社会的森林,人为什么有情感?为什么情感在异性人之间表现得更为突出,能否避免,能否消除,能否在互相接触间避免和消除之?试试看,忘却本身的区别,用锋芒将温情包绕,对周围的人只从道义出发相处,一视同仁,奈何,试验只是单枪匹马?又道是异性是自然所赋予,情感是动物本性的升华,为解除他人精神上,肉体上的痛苦,故每每欲试,每每碰壁。虽无需真刀真枪,更有甚者,每每是以胜者的痛苦而告一段落。
规律,无情地惩罚着,逆规者,因为人非铁心,钢架,情感是人人特有,只是为了试验成功,其克制了,然痛苦非他人所能忍受,痛定思痛,使其醒悟,去锋芒,投案自首,愿献温泉与人间。
看到悔悟书,恩呐心里像挨了一刀。
以往,恩呐虽然看到丽娜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迹像,但那只是现像,既然是现像,他也只能是怀疑,并且时常找出种种假设来自我安慰,那时他以为自己的怀疑是私心和嫉妒在作怪,再则,他想,恋人之间出现戒心和猜测那是常有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怀疑终归是怀疑吧!
这样,他虽然和她隐隐约约地隔了一层膜,但他仍和她来往,并仍想用自己的满腔热情去影响她,感化她。
可是后来,他又发现她与叶蛮跳舞,饮酒,当发现时,他兴奋到了极点,这正如常被盗的人偶尔抓住小偷一样。
他对她的怀疑得到了证实,满身热血沸腾,脸上阵阵发烧,感情难以抑制,当时,出于一时不可遏止的气愤,他对她发了难,但是事后,兴奋消失了,当他头略冷静下来时,他又觉得,这种做法欠妥。
他曾责备过自己,他觉得自己仍应该原谅她,因为他从感情上已丢不开她,再说他也只看到她的一些现像,他仍不相信她的心灵就那样肮脏。
然而如今看到她的悔悟书,这就使他遭了致命的一击。
“什么,感情是动物本性的升华?”恩呐看着悔悟书中这一句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心里痛苦极了,这句话又像一把锋利的钢刀扎进了他的心窝。
“情感是动物本性的升华,”这句话是丽娜曾给恩呐看过的剧本《我爱我就要爱》中女主人公妮娅的一句对白,妮娅是美国某歌舞剧院的一个芭蕾舞演员,她背着自己的丈夫喑地里爱上了一位轰动纽约的电影明星,当她的丈夫发现她和那位电影明星同居时,丈夫责备她,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理直气壮地回答丈夫说:“情感是动物本性的升华,我爱我就要爱。”
“难道她就像妮娅这样的人物?不,这不可能!”恩呐想着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又反复看起丽娜的悔悟书来......。
“为解除他人精神上,肉体上的痛苦......,”恩呐记起了这崐句话是出自《我爱我就要爱》剧本另一主人翁之口,这位主人翁是一个内科医生,她经常和一个有妇之夫鬼混,而后当这位大夫的丈夫发现后,丈夫指责青年内科女医生,但女医生却嗤之以鼻,恬不知耻地说:“我这样做是为他人解除精神上、肉体上的痛苦,使他人重新获得爱情的新生……”
恩呐想着,看着,难受极了。
他每看一次心里就要受到一次针刺的痛楚,痛楚之余,他又不得不深深地疑虑起来:“情感是动物的本性升华,”难道是它,是它把她引上了邪道?”
想到这里,他又憎恨那个作者好恶不分竟把妮娅这样一个人物当作一个追求自由,追求个性解放加以颂扬,他憎恨那个作者在剧本中赤裸裸地宣扬性解放......。
“哼,可恶的教唆犯,是它把她引入了迷途。”恩呐一气之下从抽屉里取出《我爱我就要爱》这本书,撕掉了那可恶的一页......。
撕掉了那可恨的一页,虽然心头愤怒平息。但他心里仍不安,他恨自己,没尽到自己的责任,看了书没能引起警觉,这样想着,他的心里交织着几种复杂的感情,一方面他后悔自己,责备自己,但另一方面丽娜写的那些话无疑是一根根钢针扎进了他的心窝,他的心难以言状,痛楚极了,然而痛楚之余,丽娜以前留给他的美好回忆,又使他从感情上怎么也摆脱不了对丽娜的同情和爱怜!
于是乎,在这几种心情的交织下,恩呐连续写下了四封信,这四封信是:
丽娜:
你好!
对于过去的事我将既往不咎,昨天和今天相比我又长了几岁,昨天我们都年轻,但已经周折,我们也成熟了起来。痛苦和损失可以互补,只要你能从歧途中看到正道,明白人间的好与坏,我也尽到了责任,我良心是无愧的,你的悔悟书,不知是头脑清醒时写的,还是头脑昏沉的情况下写的,望能给予答复为盼。
祝好!
恩呐写这封信的目的是他还不相信她的悔悟书是真实的,但信写好后,他又揉成了一团,接着写了第二封信:
丽娜:
我不需要得到什么安慰,目前对我来说,最要紧的莫过于我的事业。几经周折,差点将其断送,内心不能不痛苦,如果你认为从歧途中看到了正道,明白了正道的好与坏,不因几个小人的干扰而结束那宝贵的生命,那么,我也感到良心无愧。我的一切努力也为之达到了目的!
至于,你写的杂文,我反复看了几遍都不解其意,也许是我脑子太笨,没有转弯抹角的本领,但愿你能将其改写成通俗易懂的白话文复回,我急切等待!......
第二封信写好,恩呐又揉成了一团,他本想写这封信求丽娜一个答复,以解除他半信半疑的犹豫,但一转念,他又觉得这样做太幼稚,于是他又写下了第三封信。
“对于过去的事,我们都应该既往不咎,把我当作良师未免太夸张,我也是个小人,年青人,虽然对社会生活先认识了一步,但对我自己的生活还是个空白,我也没曾研究过,因而自己给自己造成了许多痛苦,如果要将一切从我的心中抹掉,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并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奇物,我也是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由于我的无知,对你的生活进行了许多不应该的干预,刺伤了你的自尊心,我现在也无所适从,迷惘了……
这封信,恩呐显出了宽宏大量,他做出了原谅她的决定,但原谅意料着她真的犯了错误,“不,不能这样,”恩呐还不想给她下一个不好的评价,他还不想抹黑他心中那朵洁白的花:
“丽娜同学......,”恩呐又写开了第四封信。
“看了你托人转来的信,我迷惘了,尤其是那篇杂文现使我看不懂,这不因我是什么罕见的奇物,我也是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把我当作什么良师,那么未免抬举过高,我也是个小人,年青人,虽然对社会生活先认识了一步,但对我自己的生活还是个空白,我也没曾研究过,因而自己给自己造成了许多痛苦,由于我的无知,对你的生活进行了许多不应该的干预,刺伤了你的自尊心,我内心惭愧,但我现在也无所适从......
恩呐
写完了第四封信,恩呐又觉得不满意,他索性将这封信又揉成了一团,扔进了抽屉里,此时的恩呐,心中各种思绪烦扰极了,否定,怀疑、相信肯定,几种交织的思绪把他原先憧憬的美好幻觉搅破灭了,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失去鲜色,显得一片灰暗,他火热的心肠一下冷酷起来。心,像是掉进了冰窟里,他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冷漠了,他开始怀疑起世界上有美好的东西存在,他开始对当作家,当人类灵魂工程师,作一个高尚的人产生了动摇。
“什么高尚?什么纯洁?这一切都是骗人的,”他气愤难消,心头怒涛迸发!
流着心酸泪,
目视世上,
皆是刀光剑影,
苦啊苦,
人与人为何
这般冷漠无情?......
这一夜,恩呐又失眠了,第二天,他没精打采地上了一天班,下班后,他回到宿舍,含着眼泪又写下了第五封信。
丽娜同学:
你好!
看了你转来的信,我心里非常难受,由于我太谨慎,每每不能理解的心情,给你带来了难以忍受的痛苦,似乎我有点奇怪,不,我也是人,一个年青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富有感情的人。
你对我的帮助很大,我能坚持写作到今天是与你的影响分不开的,你对我的写作给予了很大的鼓舞力量,如果要报答和感谢你,哪是不能用言语的,那么有什么可以报答你呢?
我一无物质,二无金钱,我最宝贵的只有一颗赤诚的心,因此,我只能把心献给你.......。
我这个人最容易激怒和感伤,有时一生气我什么都不顾及,但气一消我又常常暗自伤心落泪,对于你,我是非常同情的,特别是当我发现你对自己的身体悲观时,我的心总是放不下,但我这个人又不会关心和体贴人,因此,好多事情只顾动机,不考虑效果,其结果,是事与愿违......
对你的生活,我进行了过多的干预,我内心是有愧的,不过,从我的出发点来说,不是怀着恶意。但由于我的资历也很浅薄,因而,给你造成了很大的损失,我现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当然,我相信你能够挽回这些损失!
另外,我决定回家,如果要带什么东西,请转告于我,愿为尽力。
祝好!
恩呐
写好了第五封信,这封信恩呐想做出最后努力,用自己的良心热情去感化她。于是他悄悄地将信投进了丽娜的宿舍。
事后,他等待着丽娜的回信,但等了三天,丽娜仍无反应。恩呐无可奈何,他决定回家的前夕一定要找到丽娜好好谈谈!
第二天下班后,恩呐来到丽娜楼前,然而他却又碰上叶蛮提着一个港式大红包走在他的前面。
这时,迎面来了两位曾与叶蛮一块跳舞的青年人。
“你买的东西?”其中一个人追问。
“不,我给她代带买的,”
“那快去吧,她正在楼上等待着哩,”又一个人开玩笑地说。
恩呐见叶蛮和两个小青年寒站在前面寒喧又隐隐约约地听到这些话,他心里十分难受,但他没作理会,朝前走了。
但恩呐并没有回自己的宿舍,他来到与丽娜平排的一座空楼上,这座楼正在维修,楼稍位于丽娜宿舍楼的后面,在这座楼的二层走廊头可以看到丽娜宿舍的后窗,通过楼中段房间的前窗,可以看到丽娜宿舍楼的楼梯。
恩呐先在中段房间的窗前观看着。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丽娜手里提着一个书包和另一个女同志回来了,在楼前,他们分了手,她上楼去了。
恩呐立刻退出房间来到走廊里,观察着丽娜的门窗。
丽娜房间里灯亮了。
恩呐一看,只见叶蛮的身影正模糊地反映在半开的一扇窗户玻璃上。叶蛮的身影不断变动着,有时手在摆动,像是比划着说话,有时丽娜的身影与叶蛮一同映在玻璃上。
恩呐睁大双眼,聚精会神地看着,当丽娜与叶蛮的身影同映在玻璃上时,他心像炸开似的.
又过了一会儿,房里的灯熄灭了,恩呐立刻又来到楼中段房间的窗前,他见叶蛮一人下了楼。
恩呐也下了楼,他跟踪上了叶蛮,但叶蛮走得很快,他莫法追上他。
他只好一边咳嗽,一边故意用鞋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来发泄心中的愤怒。
晚上,恩呐强打精神去看了一场电影,看完了电影回来时,他又发现叶蛮和丽娜在自己前面走着。
恩呐放慢了脚步,跟踪着。
叶蛮和丽娜走了一段,又溜进了一片花园。
恩呐也绕着避光处,悄悄溜进了花园。叶蛮和丽娜在弯曲的便道上走着,恩呐便轻脚轻手地在便道旁的树后随着他们走着。
叶蛮和丽娜并没有留意树后有人,更没想到恩呐在树后,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谈着切切私语。
恩呐凝神地听着,但隔着的树,挡住了他俩的声波。
恩呐屏住呼吸,当他听到叶蛮残只半语的话音和丽娜偶尔露出的“嘻、嘻,嘻,”的笑声时,心里难受极了,全身热血直冒,身上不停地颤动,有时,当他从树缝中,看到叶蛮故意用肩去撞丽娜的肩膀时,他的心剧烈地振动,他真想穿过树林,冲上去,揍叶蛮几拳,以聊解心中的痛苦。
恩呐向一个树缝处走了去。但走出几步,他又停下了,他觉得这样去直接冲撞会再度损伤丽娜的面子,想了想,他克制住了自己,他竭力压着心中喷涌的热潮。 丽娜和叶蛮转了几圈,又走出了花园,他们回走着。恩呐也走出花园,他绕着避光处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一同返回。
临进丽娜宿舍楼时,恩呐先停住脚步。躲在前楼的一角,他看着叶蛮和她分手后,丽娜上楼去了。
叶蛮往回走着。
恩呐屏住气,心里涌上了一个念头,他想上次找丽娜发难的作法欠妥,这次得改变主意,收拾收拾叶蛮,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想着,待叶蛮路过楼角时,一下闪了出去。
叶蛮猛地抬起头,见是恩呐,愣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走着。
恩呐紧跟了上去。
“你经常爱到丽娜那去?”恩呐板着脸孔问。
“嗯......,”叶蛮瞠目结舌,显得慌乱,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不需要我解释,你也清楚!”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和丽娜的关系你知道吗?”
“什么关系?”叶蛮仍若无其事地说。
“这还用我解释,你了解她吗?”
“还不太了解,”“这么说,你了解她。”
“那当然,不但了解,而且连她的一举一动,心里想什么我都清楚。”
“哦,是真的吗?那你说说,”
“要说一时说不清,我那里还有凭证,我不会骗你,希望你不要在别人痉的时候,再来刺激!”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以为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但愿你不是!我知道,你对她有好感,这也是自然的,谁也不能干涉,但好感不能取代感情,不能破坏人家的幸福。”
“我破坏谁的幸福,你以为我就是那样的人,”
“但愿你不是,我也衷心希望你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你是心有这样宽广,那我实在佩服!”
+叶蛮没言语,继续向前走,恩呐仍紧跟了上去。
“你要干什么?”叶蛮不耐烦了。
“我送你回去。”
“不需要。”
“你放心好了,我们之间决不会动手动脚,也不会动枪动刀,”恩呐说着又跟叶蛮走了一段路,俩人并排着,各自都低头,走着。
来来十字路口旁,叶蛮又站住了。
“时间不早了,你要说什么就直说。”
“那好,我说一句,女同志毕竟是女同志,我们都是男同志,女同志比较脆弱,希望你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慎重行事,”他说罢,毅然转过了身。
在回宿舍的路上,恩呐心里混乱极了,对叶蛮来了这一遭,虽然出了出气,但心头之闷却无法排除,脑子像葫芦里装满了铁砂子,沉甸甸的,他不知如何是好!他又来到她的楼旁,她的屋子里亮着灯,他止住了步,想上到她的房间里,他来到楼梯口,跨了一梯,又退了下来,想去见她,但又不知是不是见她好!
他退回原处,徘徊着,一直待到她房间的灯熄灭,才离开。
他迈出楼角,此时,明亮的弯月处在了三层楼角同一水平线上。他环视了一下,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空中的繁星在向他眨眼。
他抬起头,无所慰藉,一股凉风吹来,他感到一阵冷落,他看了看天空,仿佛星星的眨眼也是在嘲笑他,捉弄他。
这一夜,他又失眠了。
二十二
叶蛮在丽娜楼前与丽娜分手后,心里还萦回着与丽娜谈话的回音,丽娜那亲切微笑的微颊历历在目,他兴致勃勃地憧憬着,甜蜜的回味涌上心头使他心旷神怡,但是,正在兴头上时,半路中杀出了不速之客,他万万没想到恩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他身边,他兴致一下消失了,恩呐的一席话,使他感到震惊,他的脑子里雷鸣着、 轰动着。
回到宿舍,叶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丽娜的音谈笑貌与恩呐冷眉冷眼怒气腾腾的气势交织在一起,在他眼前晃动。他幻觉破灭了,恩呐的严厉言词像一根针扎在他感情神经上,他心中一种说不出的隐痛,他憎恨恩呐,但又觉得自己不是恩呐的对手,是啊,人往往在感情受到刺激时会变得软弱的特别是处于发生的这一切是多么可怕。他看过许多外国电影,电影里那些情敌格斗是多么吓人,他想着这些便觉得心惊肉跳,他从床上翻爬起来,在屋子踱了几步,惧怕平息下来,又马上神气起来,“哼,你恩呐有什么了不起,你当我的拳头是吃素的吗?谁要是给我难堪,我非要和他拼不可,叶蛮思忖着又上了床,躺下来,但他还是不能入睡,他想到丽娜,啊,他会不会去找他?她对他到底如何呢?他回味起丽娜的话,心中又充满了信任和怀疑的矛盾。
这一夜,几种心情交织在一起使他失了眠。
第二天,叶蛮到丽娜,要在丽娜面前证实一下恩呐的话。
“丽娜,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怎么啦?”
“恩呐,他───,”叶蛮装着难过一阵子低下了头。
“他怎么呢?”丽娜继续追问。
“他昨晚───,”叶蛮支支吾吾地说。
“哦,他对你说什么了?”
“他说,凭证───,”叶蛮说着又难过地把话咽了回去。
“好,不用说了,”丽娜情绪一下变了,“偿相信我吗?”
“你───,”叶蛮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
“那好,你走吧!”丽娜催着叶蛮走了。
叶蛮走后,丽娜心中也欢腾开了,恩呐这冷不防的一招使她阵阵痛楚,她一方面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对不起恩呐,她良心受到了自我谴责,但另一方面,恩呐给叶蛮造成了痛苦,又使她于心不忍,她又怀恨起恩呐来,一横心,恩呐便成了她的仇人。
晚上,她将恩呐以前送给她的两个陶瓷杯子和两本书翻了出来,包好,拿着来到了恩呐的宿舍。
她猛地推开门,将东西朝门侧的一个书箱上一扔,说:“给你,你把我的东西拿来!”
恩呐正在桌前看书,丽娜的突然到来,看她这一举一动,使他愣住了,平时,他看丽娜的脸是那样嫩白,但此时,他看到丽娜的脸上失去了血色,显得苍白,呆滞,他站了起来,从丽娜苍白的脸上,他看出丽娜显然是激怒了。
“站着干什么?找呀!把我的东西给我!”丽娜又撒泼地冲着恩呐说。
恩呐抬起头,看到丽娜送来的杯子和书。揣想:她已发怒,对于她得采取冷处理的办法,本来他心中也有气,但他想,此时应克制住自己,决不能火碰火,钉对钉,铆对铆。
恩呐镇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要出了软的手腕。
要东西?他想,没那么容易,这东西绝不能轻易给她,现在得我牵着她的鼻子走了!
“那些东西,我还不知道放在哪里,”他镇静地说。
“把你的东西搬出来,找呀?”丽娜说着揭起恩呐床沿的被单,看了看床下,床下没有东西,“找呀,另磨蹭,你有什么凭证,拿出来看呀!”
丽娜越吵越厉害,恩呐怕事情闹大了,便想开脱,故意绕了个弯子:“你的东西,可能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了。”
“放在办公室里,到办公室去拿,”丽娜说。
“那好,你等着,我以办公室去拿,”恩呐说着要出门。
“不行,我跟你一块去,”丽娜怕恩呐溜走了,便跟着出了门。
恩呐见丽娜出了门,自己又走进了屋里。
“走呀,磨蹭什么?”丽娜又进屋催促道。
看来不去是不行了,恩呐断然决定,走吧,走出去再说。
他拉灭屋里的灯,锁上了门,“走吧!”
他们下了楼,丽娜在前边走着,恩呐在后边迈着大步。
“快呀,你那么有勇气的,怎么一下变成老太婆了,走不动了?”丽娜回过头来见恩呐拖在后面,便责备道。
“我不是在走,难道还要跑,”恩呐回答着,也加快了脚步。
他们路过花园的一个路道口时,丽娜见旁无别人,又撒开了泼:“哼,真没把你看透,谁像你,整天像个幽灵!”
“骂吧,你喜欢骂什么你就痛快地骂吧,反正我不会骂人!”
“我骂谁,我从娘肚里生下来就不会骂人。”
“你不是骂出来了吗?”
“哼,活该,谁像你,成天想歪门邪道,专欺负老实人,这一年,你把我折腾够了,还算不够,还要折腾别人,像个幽灵一样,上次,我表弟来,你折腾人家一晚上没睡好觉,上火车就病了,你对人家说,小叶这不可靠那不可靠,我看人家比你会生活,比你强多了!你像什么东西,整天唱高调!哼,真像个幽灵!你欺负小叶,说小叶根底不正,不正又怎么啦?我看他比你老实,谁像你这样下流。”
“你还要说什么?我觉得我没做违心事,如果我违背了自己的良心,我不会好死!”
“人本来死的时候就不会痛快,”丽娜停了停说:“哼,以前我觉得你伟大,了不起,也希望你能搞出一些名堂来,现在,我觉得你渺小了,一天不想好的,专想歪门邪道,夏天跑到别人女生宿舍,像什么话!”
“我是什么人,我自己清楚,你去翻一下恩呐的档案,调查调查恩呐的历史!你还要说什么?”
“哼,够了,取东西去!”
“我现在已不在科室工作!”恩呐亮了底,摊了牌。
“哼,你不把东西给我不行!”丽娜恍知上圈套,扭头走了。
恩呐又回到宿舍,书箱上丽娜送回来的东西,又勾起了他许多回忆。看到那对杯子,他感到阵阵心酸,是啊,那对杯子是他怀着深情从家乡买来的,送给她的,那时,他们是那么天真活泼,互相充满信任,一对杯子连起了他们的缕缕情思,可是,这对杯子,如今被送还回来了,这怎能不使他痛心疾首,他回想着刚才丽娜说的话,他后悔自己刚才太激动,太感情用事了,他想着。
看了看杯子,杯子仍然如故,他想把杯子给她送回去,但又怕碰钉子,自寻难堪,这怎么办?杯子放在哪里,又会勾起自己的心绪,触动自己的情潮,他又拿起杯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越看心中越难受,砸掉它,他想到砸。但刚一举起又放下了,是啊,砸掉了杯子,但怎能抹掉心中的印迹呢?砸掉不等于白砸,他思绪片刻,决定留下它,把它当作一件珍贵的历史品保存下来,即要保存,就会勾起自己的记忆,为了忘掉它,他拿起这对杯子想把它放在箱子底部。
他打开箱子,欲放时,他的手颤栗着,杯子怎么也放不下去!“不能这样!”他踌躇片刻,思绪又回到了原先的想法,这杯子无论如何,即使碰钉子也要送回去!
主意打定后,他又把杯子用一个小纸箱包了起来,在他探家动身走的前一天晚上,把装有杯子的小纸箱悄悄放在了丽娜旁......。
二十三
第二天,早上八时零七分恩呐从西安车站乘三四一列车探家。
这天,天气寒冷,田野里沉积着未溶化的残雪,列车越往西开,残雪堆积越厚。
下午一时十分,列车穿入秦岭山第一涵洞。
列车徐徐地翻越着......。
刚上山时,一座座山峰上,积雪还不多,只是山坳里堆着厚厚的一层,像是铺放着一块块洁白的棉絮,而山巅及山梁上还能看到一个个黑点。这黑点便是长有树的地方,因为雪积落在树杈上了,树窝周围没有雪,这便显出了黑点。
太阳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它像是悬掉在两山巅之间的白银球.....
列车越往山上行,景象又不同了。举目观望,山峰一座比一座大,积雪也越堆越厚......。
隧道旁,一间间道班房上,白皑皑的积雪略有一尺厚,房前,一棵棵万年青树上,像是长着一朵朵盛开的雪莲,一条条电线被雪包绕着,像是一根根银条架在山间。
一小时以后,即两点十分,列车翻过了秦岭站。
雪,渐渐少了。
两点五十分,积雪全完了,此时,满目是青山。
列车飞速地前进着,当夜幕降临时,便进入了山清水秀的境地…… 次日,早晨八点二十分,列车顺利地达到了江城车站。
下车后,恩呐将行李存放在旅馆,一切办妥后,三时许,他进行了郊游。
江城郊外,是望不尽的平原,这儿土质肥沃,享有富饶的盛誉。
田野里,嫩绿的麦苗随风轻轻地摇晃着,种在田梗上的葫豆(蚕豆),苗已长有一尺高。油菜,间片地种在麦田旁,那早熟的油菜有的正含苞,有的已破苞怒放,它的花由四瓣构成一个喇叭形,其颜色黄橙橙的。
抬头眺望,座落在田野里的村落被一片一片青翠的竹子包绕着,透过竹子的间隙可辨看到一间间房子的屋脊......。
走近村落前,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块菜园,菜园里蔬菜各式各样,菠菜青嫩嫩的,羊角菜(即驰名中外的榨菜),叶虽已成黄色,但篼部的菜角正茂盛,然而那些牛皮菜,青菜,血里红更是惹人喜爱。
漫步在田间小道上,恩呐被乡土的美景陶醉了,他的心情也渐渐爽快起来。是啊,往日他似乎呆在寒气逼人、四面楚歌的地狱里,他看到的是一个个狰狞的面孔,一个个心比蝎子心还毒的笑面人。环境几乎把他曲成了一个古里古怪的人。然而,此时,他回到乡土犹如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他的心绪也好转起来......。
傍晚,恩呐走出田野时,天空中下起了小雨......。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细雨声,恩呐想起了杜甫的诗句: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烛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是啊,杜甫的诗句,正是江城的真实写照,如今,虽说不是春天,看不到江城的重视,但此时的景色却非重花能比拟!此时,虽然看不到江上的火把,但倒映在江水那五光十色的华灯不是更耀人眼目吗?
啊,江城……
恩呐赞叹地伫立了一会儿,这时,远方传来了一阵悠雅动听的琴声……
恩呐站在路口,仿佛琴声中传来了丽娜熟悉的脚步声,啊,多么熟悉的声音,是她,是她的脚步声,恩呐回过头去,仿佛丽娜隐隐约约地在他身前出现了,他冲了上去,几乎想用全身的力气和强烈的情感去拥抱她!可是,一转眼丽娜不见了,恩呐从恍惚中醒来───原来是一场幻觉。
啊,幻觉......。
恩呐扫兴地走回了旅社。翌日,恩呐乘坐公共汽车回到了家乡的一个小镇。这个小镇是恩呐中学时代的母校所在地。在这儿,恩呐度过了两年天真烂漫的中学生活。这一段生活是他一生中最难忘怀的。因为这段时期,他思想最活跃,性格最开朗,日后,他世界观的形成也是在这一段时期奠定的基础......。
公共汽车在小镇新建的一个小车站前停下了,恩呐走下汽车,便看见了比他先动身回家的齐学战友(中队同学)。原来,齐学早已来到车站等候着接他。
恩呐和齐学寒喧了几句,互诉了路途上的辛酸。尔后,恩呐到了齐学家,齐学热情地款待了他并留宿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恩呐乘早班车回家,齐学把他送到了村口。
踏上进村的小公路,恩嗯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他不断地扫视着,首先注入他眼里的是那一座座院子里升起的袅袅炊烟,炊烟,徐徐地直向空中升着,而当上到两三丈高后,便被微风吹斜了,不一会儿,风停了,那炊烟又从空中弥漫下来,将院子包绕着。猛然一看,似乎一片片移云飘落在院子上......。
看到这景色,恩呐踌躇了一下,从孩提幼年到初期青年时代,他曾天天见到它,可以说是司空见惯的。但是,此时,他对这种炊烟的景色却感到好奇了!是啊,他对它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恩呐急切走着,不一会儿,他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恩呐的母亲正担着水桶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是准备去挑饮用水的。
恩呐见母亲,喜极了,他赶紧迎上前去。
“妈───,”恩呐亲切地叫了一声。
母亲先是一惊,她确认出是自己的儿子站在她的面前时,立刻笑逐颜开。她放下挑着的桶,接过了恩呐手里的行李包。于是,母亲领着儿子进了屋。
恩呐的祖母,父亲及弟妹们都站在门口相迎,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恩呐一一问候了祖母和父亲,招呼了弟妹们。
高龄七十余岁的祖母见到孙子回来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恩呐与家人团聚了!顿时,全家人欢天喜地,笑声不绝......
村子里来看望恩呐的乡人川流不息地来了,他们当中有的是恩呐长辈,有的是恩呐幼时的玩伴,有的是恩呐的同学。
恩呐热情地相接相送与他们闲聊。长辈们向恩呐谈起了家乡的变化。他们说,自从土地包产到户后,大家受益很大,家家户户粮食增产增收。全年的口粮人平达到七百多斤,破了历史纪录,今年春节几乎各家各户都杀了一头肥猪。从他们的言谈里,可以看出,他们对包产到户非常满意,大家展望着包产到户的前景,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生活。
听到这些,恩呐深受鼓舞,农民对生活,对未来是那样充满信心,他是那样乐观......。
恩呐倾倒在他们面前了,他为农民淳朴乐观的性格而倾倒……
没过几天,恩呐写开了长篇日记。
二十四
送走了乡亲们,我和母亲得到了单独谈话的机会。
母亲对我说,这几年,队里家家户户都养起了鸡、鸭,有的大户人家还养了四至五只鹅、鸡、鸭下的蛋,大家都会不得吃,拿到富裕镇上换成现钱,投资给队里买拖拉机,前天,拖拉机买回来了,这真是喜事啊!呐,你晓得么?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哦,那么你最近没有收到我的信?”母亲又问我。
“没,”我仍摇了摇头。
写完这第一段,恩呐吸了一管红岩墨水继续朝下写道:
“哦,信可能还在路上,母亲领悟地点了点头,继续说,拖拉机是买回来的,但没有路,开不进村,只能停在镇上。好多人跑去看了,回来要求修条通往富裕镇上的小公路让拖拉机开进村来。日后,不单买东西搭车方便,交公粮也不用人挑,而且队里的副业也可以搞活。二叔知道后,主动出来撑头,并毛遂自荐当起了筑路“工程师”!
母亲说到这里,称赞起二叔来:“嘿,莫看你二叔那个斯文样子,这两年可来劲啦!他为大家出谋卖力,这条路要是修好了,张二婶肯把她么妹子说给他哩!”
听母亲这么一说,我真想见二叔了。
“去吧,”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这时,说不定你二叔和大叔他们已在讨论方案呢!”
我走出来,遇到一个小孩。小孩一边跑一边喊到:“好哟,好哟,吵架喽!”
“噢,”小孩的话真使我感到莫名奇妙。
“你不信?在哪儿!”小孩朝我努了努嘴,天真地用手指了指。
我一望,只见李家湾左侧分界岭的大语录碑前围了一大群人,我从小爱看热闹,便跑了去。为避免大家对我的注意,我悄悄地来到语录碑的后面,但几个小孩子发现了我,他们都涌向我,我立即从衣袋里摸出水果糖,崐一人给了一颗,小孩们各自走了。
“这是没有你们的事了。都干活去吧,谁不听招呼,就罚谁的款!”
“嗬,这竟是大叔的声音,”我屏住气,静心地想听出个究竟来。
“瞧,他那个样,多厉害。”
“唉,也亏他说得出口!”
大叔话语刚停,只听碑前传来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和脚步声:“看来,散场了!”我后悔来得太迟,没听到吵的名堂来。
“大哥,你也太───,”
“嗬,二叔!”我一听,便想见二叔,但又被大叔的声音阻止住了。
“我是大队长,我的职责要求我这样,对待上面的指示,我就是要不折不扣,上面怎么说,我就怎么办,上面没开口,我们就不能动!”
“开口一个上面,闭口一个上面,你心中就没有其他的?”
“其他的,独出心裁,另搞那一套,乱弹琴,我是一个老党员,我能瞒着良心干这件事!”
“咳,旧脑筋......。”
“什么?”大叔打断二叔的话,加大了语气。
“哼,得寸进尺,你眼里没有.....,也应有我这个大哥呀!”
“哼......,” 一阵长叹过后,接着便是一阵离去的脚步声。
看来是二叔走了,我回味着叹息声,心里不安起来。虽然我对他们争吵的原因不明,说不来谁是谁非,但是有一点,我可以断定,二叔显然是被大叔的家法征服崐了。
我们家世族观念强,家法也很严,记得母亲常对我说,爷爷临终前,别的没讲,只拉着大叔的手,向他们说:“今后,这个家,我就交给长生了!”爷爷的遗嘱是自高无上的,我们家谁也不敢违背,大叔便成了我们家的全权代表者,此时,大叔动用了家法,我想,这事就未必是小事了。于是,我便从碑后闪了出来。
果真不错,二叔走了,大叔一人还留在前面。
大叔见我先是一怔,但马上和善起来。
“老侄,你回来得正好,你是有学问的人,你来给你叔当个中间人。”
我一时领会不了大叔说话的来头,愣了愣便掏出了一包牡丹牌香烟,取出一支递给大叔。
“哦,明牌货,”大叔接过烟,看了又看:“老侄,我们乡下人可不能玩这个格呀!”
“大叔,现在富了,还不能抽支牡丹牌吗?”
“唉,变了!”大叔摇了摇头说:“老侄,我们是穷苦人出身,可不能忘本啊!”
“嗬?”我又一愣,马上意识到大叔说话的分量。大叔对我们下辈要求很严的。记得我还小时,一次表姐从城里来我们乡下,她围着裙子,穿着高跟鞋,大叔见了很不顺眼,当场挖苦她,说:“唉,变了,成洋小姐啦!”表姐想不通,当着我母亲痛哭了一场。以后,表姐一直没再来我们家。当时,我并不知道表姐为什么哭,长大了,参了军,进了城,我才明白,穿高跟鞋,围裙子,这是普通的事嘛,这有什么洋味呢?
想到这里,我便赶紧向大叔解释。
“嘿嘿,”我顽皮的一笑说:“大叔,这烟是我们过节发的,你抽吧,不会把你染黑的!”
大叔又仔细看了看,才慢慢立起了烟头,在手掌里一上一下地触了几次。
我立刻取出打火机,“叭”地一下打然了火。
大叔点着了烟,吸了几口,没有说话,便领着我回家。
我们一块离开了分界岭和这块造型雄伟,结构庞大的语录碑。这是当年文化大革命进行到高潮时,村里的造反派立的一块语录碑。
在回家的路上,我怎么也按捺不住刚才在碑后听到的那些话,是呀,我得解开那个迷。于是,在我的盘问下,大叔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为那碑引起的纠纷,事情是这样,二叔担任筑路工程师后,组织了一个测绘小组制定了修路方案,在上午测量的过程中,二叔选了一条最捷径,没有弯度,而且省力,省料的路线───这就是由张家湾,经茶馆直到富裕镇,可是,当路线测量到张家湾分界岭时,却遇到了这块语录碑,分界岭是要道,必经之路。要走这条路线,就必须动分界岭这块语录碑。
二叔征求大叔的意见,大叔坚决不同意。
大叔对我说:“老侄,动碑这可是政治立场问题呀,那碑上写的是语录,语录,语录,语录,金科玉律,我们这些泥腿子可不敢妄动,不然,就又要闯祸啊!”
说话间,大叔的两只手不断地颤抖着。
我一听,沉默了。
碑,这是一块多么不寻常的碑呀!提直它,我心中顿时泛起层层波澜。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当时正是芒种时节。我们家乡有句谚语:“芒种忙忙栽,立夏谷怀胎(胎指谷穗),”这说的是芒种是栽秧的黄金季节。
有一天,二叔正领着队里的青年小伙子,在分界岭下的大田里栽秧。我和几个小伙伴,用秧盆在田里给二叔他们运着栽秧的底肥。
远方,姑娘们从苗圃里挑着绿绿的秧沿田埂上走来了......。
田里田外,大家繁忙着。
这时,分界岭上却响起了一阵锣声。
“铛铛......铛铛铛......,”锣声震耳欲聋。
我和小伙伴赶紧跑上田埂,一种好奇心驱使着我们上了分界岭。
我一看,只见大叔陪公社赵主任谈笑着,他们身旁站立着五个左臂上戴有红卫兵袖套的青年人。
“再敲一敲,”一个红卫兵用命令的口气说着,站在崖前。
风吹着,掀起他额前的头发,瞬时,梳得溜光的头发变了形。发,蓬立着,他的头象罩上一个乱鸡窝。
“最高指示,”“安民告示,”通知───红卫兵放开嗓门向崖下喊到:“各位革命同志,群众们,立即到上面来集合,听赵主任宣布重大决定。”
赵主任就是整老支书下台,造反起家的张番,由于他造反有功被三结合进了革委会,当上了主任。
人们跑上来了。
我和几个小伙伴各自奔向自己的哥哥或邻居身边,各自找自己的归宿,我便拔腿向大叔跑去。但一个戴红袖套的青年人截住了我:“去,去,走开!”
我叫了一声大叔,想让大叔为我说话,但大叔不开口,反而瞪了我一眼,我只好折回找二叔。
我向人群里看了一遍,二叔不见。我一转眼,只见,此时,二叔还在崖下田里慢慢地朝田埂上走着。
人们都到了,二叔还在田里,我失望地踮起双脚向下看。
大家排好了队,二叔才拖着两条沾满泥浆的腿,懒洋洋地上来了,我向二叔跑过去,同二叔站在队列的一个最后位置。
赵主任走上大石包,双手朝腰上一叉说:“革命同志们,群众们,今天,我奉命来这里传达一个重要的革命决策,为贯彻落实上级的指示,我们公社革命委员会决定,各生产队务必从今起,十天之内,建造一块碑!”接着,赴主任讲了碑的规格:碑高五米,宽三米,碑的上方立一个直径为零点八米的圆五角星,碑的两面各写上两条“最新指示。”一条是关于“造反有理”,另一条是关于“斗私批修”。
人们听完赵主任的宣讲都没吱声,但二叔却站了出去。
“赵主任,眼下,我们还有几块田的秧没栽,这碑可不可以缓两天再说,”二叔以商量的口气说。
“啊!你说的啥!”赵主任上下打量了二叔一遍,“哼,我早就看出你这个队长思想有问题,刚才,敲了半天的锣,你无动于衷,人们都排好了队,你才没精打采地上来,你就是这个态度!”赵主任从二叔身上移开视线,“革命同志们,群众们,我提醒大家头脑要清醒点,今天,我要大家修这个碑,不是一块普通的碑。这块碑是革命的碑,大家知道,最高最新指示,句句是真理,这是千真万确,颠扑不破的!把最高最新指示刻在这个碑上,这块碑,就是我们革命路上的灯塔,它将照亮我们前进的方向,碑,建好了,你们看着碑再栽秧,就能把秧栽直,栽直,栽在一条线上!否则,象你们这样没有方向,埋着头栽秧,即使把秧栽在田里也不会结谷子!”
“嘿嘿!”我的一个小伙伴听到栽秧在田里不结谷子笑了起来,我转眼过去,他的大哥很快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同志们,”这时,大叔走上了石包上,拉开了腔:“赵主任是代表上级来的,他的话就是上级的声音,是不会错的!”大叔说着跳下石包靠近二叔身边:“呆着干什么?还不快表态,这是感情,立场问题啊!”
“大哥,你怎么也跟着糊涂了,别的我们不说,这栽秧可是不能违背时令的,误了季节栽的秧要抽白穗呀!”
大叔摊了摊手,退回赵主任背后。
“去,去,不要来这一套,你以为我不懂,我也是土生土长的农民!”赵主任手一挥,冲着二叔说:“我问你,这碑你同不同意建?当着大家的面,你表个态!”
二叔先是把头扭向一边,象是受了委屈,但当他听完赵主任的话后,猛地扭过去,他看了赵主任一眼,说:“我的话说得很清楚了,天大的事也要等把这几块田的秧栽完了再说!”二叔说着,双手朝身前一抱,大摇大摆地朝田里走下去。人们见二叔走了,便一窝蜂似的跟了上去。
我和小伙伴们走在最后,临走时,我看了赵主任,只见他瞪着眼,呶着嘴,张牙舞爪地向几个红卫兵比划着。
我害怕起来,便和小伙伴们跑开了。
第二天,我和小伙伴们早早上山,一边玩着,一边采野果。
晚上,我一夸进门槛,母亲惊慌地对我说:“呐儿,过来,昨天,你二叔在分界岭上干啥呢?”
玩了一天,我早把昨天的事忘了,便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说:“怎么啦?”
“你二叔被抓走了。”
“啊,”我一怔,便转身跑去找大叔。
我跑着,昨天发生的事也一一浮现在我眼前......。
“他们干吗抓二叔?”
在院东侧的磨房旁,我找到大叔,气愤地问。
“你一个毛孩子,问这个干啥?快去,端盆水来,我要洗脚,”大叔递给我一个盆子。
“哼,不说,我不端,”我把盆子往地上一放,赌气走了。
第三天,我没再去问大叔。
第四天,逢场,我和母亲去赶场,在街心中,我突然发现了二叔。
二叔被几个红卫兵押着,他的手反绑着,胸前挂了一个大黑牌子......
“二叔,”我钻进人群,紧紧抱住了二叔的腿。
“去,小崽子,滚开!”
我被踢了一脚。
当我从地上翻爬起来时,二叔被几个红卫兵推着越走越远了,我忍痛追了上去:“二叔......二叔......。”
我没跟母亲回家,独自一个人坐在村口小石拱桥头上,往事象桥下“哗哗”的流淌着的河水,源源流长......。
“二皮呀,二叔!”追思往事,我心潮难以平静,是你胸前挂的那块黑牌,掀起了我生活中的层层波澜。多少次,我被小黑崽子的谩骂声撵出校门,入团时,我不得不在自愿书一栏里,填上永远与你划清界限,当兵走那年,你笑着脸送我,我可对你冷眼相待,如今,我......。”
我心里矛盾极了。从家里出来时,我见二叔的心是那样迫切。可是,此时此刻,我又没有了勇气去见二叔。
晚上,我也没回去,索性去同学家里住宿了一夜。
第二天,母亲一早便找上门来了。母亲神情显得很异常,她拉着我来到屋背后,告诉我二叔和大叔闹翻了。
昨晚,队里召开队委会,讨论修小公路与动碑的问题。
会上,大叔要另改路线,他提出绕道走向家湾那边,按大叔的路线筑路,难度大,坡度也大,并且中途有小溪河,还得架一座两个拱的石桥。
二叔不同意,他们坚持走张家湾直达富裕镇的路线。
大叔劝二叔说:“走我这条线,是要转点弯路,费点工。但不碰碑,不担风险,你想想,我这是为你也为大家好啊!”
“唉,我说大哥呀,你怎么对那个碑就那神秘,那碑,不就是砖和泥砌成的吗?”
“你说得简单,什么事在你眼里都无动于衷,哪里你都想逞能,出出风头,可是,后果如何?你想想,你哪次没吃亏?”
“都象你,凡事无主见,整天抱着黄历翻来翻去,怕砸锅,怕丢饭碗,出个门也要看看天气,顾这顾那,结果呢?自己弄得自己寸步难行,提心吊胆的,稍听一点风响,树叶落下来,就要抬头看看!”
二叔的一席话,字字句句象针刺痛了大叔的心,大叔觉得在众人面前失去了尊严,顿时,怒气上冲:“哼,太放肆了,我不管怎样,也轮不到你来教训!真不象话,一点组织观念也没有,今晚,这个会不开了!”
大叔最后摆出了大队长的架势,队委会就这样毫无结果地散场了。
听完母亲的叙述,恩呐惊愕了,真想不透,大叔为什么对二叔发那么大的脾气。
母亲却说:“呐儿,依我看,你大叔是对的,现在谁能看清?动啥子碑哟!动不得,你快去劝劝二叔,叫他不要再弄些乱子在头上爬。”
母亲显得惊慌,话语里充满着期待和央求。
我是崇拜母亲的,既然母亲是这种态度,我非得见二叔不可了。
我告辞了同学家,和母亲一道回村,走进村子里,我又首先发现分界岭上的语录碑前围了一大群人,我告诉母亲,母亲急切地说:“快,你快去。”
我拔腿跑了去。
原来二叔在队委会上受了大叔的气,心里很不服,昨天晚上,会散,他便和筑路队的人合伙商量,准备背着大叔从分界岭开始动工筑路。
这天早上,二叔扛着一把大铁锤,筑路队的人们,有的提着钢钎,有的手拿铁钻,还有挑箩筐.....。
二叔走在队伍的前头,他昂着头,挺起胸迈开坚定有力的步伐,筑路队员们紧跟着,他们象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挺进分界岭,去开辟道路。
路,一条小公路,一条划时代的新路。
路,世上无现成的路,路,需要人去开辟!
二叔和筑路队员们怀着这样的目的,挺进着,一往无前地挺进着......
他们趁天亮以前,打响动工的第一炮,这样一炮,将向全村宣告他们筑路开始了。
但是,当他们刚到分界岭上时,便被大叔发现了。
大叔非常气恼,在他看来,二叔将要闯下大祸了!其原因是在分界岭上动工就要动那块语录碑,于是,大叔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问明情况后,我赶紧拔开人群,挤进里边。这时,只见大叔立在碑前,双手叉着腰。
“只要我人在,这碑谁也不能动!”
“动不得,我偏动!”
二叔说着,冲上前,搬动了碑上一块砖......
“铛铛......,”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恩呐的思路,他凝思地抬起头,一见是二弟进来了。
“大哥,你又在写啥?”
“写几天的日记!”
“咳,我就知道你要写,我才难得有那份闲心,他们有嘴劲,就让他们吵去吧!”
二弟说着不耐烦地从恩呐手中夺过笔,又顺手合起了恩呐的笔记本。
“走吧,不要老是呆在这儿了,出去转转。”
“好吧!”
(第二十四章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