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从军征》一诗,以浅显的语言,洗练的叙述,呈现了一位老兵从军多年,终于得以返乡,面对家破人亡的处境而伤心落泪的故事。从一个老兵的角度,呈现了战争带给人民的深重灾难,寄托了诗人对底层人民的深切同情。
初读之时,我告诉学生,读书人历来都是社会的良心。作为社会的良心,要能够看到民生疾苦。就像屈原“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像曹植“剧哉边海民,寄身于草野”;像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诗歌里对老兵经历字字句句的叙述中,其实就反映了诗人对底层人民命运的关照和体恤,间接地揭露了战争的残酷和罪恶。学生们听得认真,我也讲得入神,以为自己已经基本向学生传递了诗歌的基本内容,还为此而沾沾自喜。



夜深人静时,大自然悄然入眠,深夜的软风,如摇篮曲般呢喃。在这即将入眠的困倦中,有一丝朦胧的意识,还在挣扎着不肯睡去。迷蒙中,我仿佛看到了那位老兵刀刻般的皱纹和那眼角边久久未能落下的眼泪。他的表情木然,翕动的嘴唇抽搐了很久,却未吐出任何一个字,连一声叹息都没有。我想跟他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却背转了身。……



老兵的背影颤颤巍巍地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深邃的夜幕中,我再也无法安然入眠。重返书案,开卷重读: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正读得入神,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慢些,慢些,一个迟暮的老人,怎会如此迅速地诉说心事,难道你忘记了他木然的表情和抽搐的嘴唇。我放慢了速度,慢慢地去沉潜,慢慢地去品味。终于,在那叙述的缝隙里,慢慢地看到老兵的沉默里好像在控诉着罪恶。
我掩卷沉思间,我仿佛看到了老兵的一丝笑意,带有一种千百年来终有人懂我的快意。



我再一次细读,发现在那叙述的裂纹里,其实包含着无声的控诉和沉默的揭露。十五岁,正是人生的大好年华。可以立志发愤图强而以天下为己任,也可以定亲成家而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在这人生美好画卷即将在他眼前铺开之时,他却走上了一条九死一生的道路——从军征。
当然,选择这样的道路,可能是因为“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雄心壮志;也可能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忠贞;也可能是“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的孝顺;也可能是“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的别无选择。诗里没有说,也不必说,他六十五年后籍籍无名回乡就说明了一切。
在这漫长的六十五年里,他是否吞咽了“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的寂寞,是否经历了“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的惨烈,是否忍受过“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的苦寒……凡此种种,我们不得而知,因为老兵一直沉默。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有多少生命在战火中湮灭,有多少亡灵在荒野里嚎哭。六十五年后的老兵踏着征尘,回来了。不知是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离别而变得麻木,还是看到太多生命消失而变得迟钝,风尘仆仆的他,一直都在沉默。我们不知道他到底走了多少路,闯了多少关,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回到自己的家乡。
一直沉默的老兵,终于开口:“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这犹如晴天霹雳般的回答,浇灭了老兵心中仅存的一点侥幸,冻结了他心里所有的关切。老兵再次沉默。我们不知道他内心里可有波澜,他只是沉默的走着,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的家,靠近那片松柏林,靠近那满是荒坟的野草堆。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这还是老兵曾经的家吗?看到如此破败的景象,老兵还是沉默。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我们不知道老兵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和思想调整,只看见老兵迟缓地在庭院中劳作,就地取材以慰藉他那久已辘辘的饥肠。那随风摇摆的炊烟,像极了坟前燃起的青香,老兵端起自己煮好的饭菜,也想在亲人的坟前祭奠一番,只是他却不知道,哪一座荒坟里,埋葬着自己的亲人,沉默的老兵,再也抑制不住,流下泪来。
老兵那久经风霜洗礼,久经战火淬炼的心,应该是伤透了吧。但是,老兵还是沉默。
随着老兵眼泪的滑落,我慢慢懂得了老兵的沉默:那是对自己悲惨遭遇痛苦的悲哀,那是对时代黑暗失望的无奈,那是对吃人的统治阶级最高级别的控诉和指责。
是啊,不管在那个时代,底层越沉默,高层越罪恶。《十五从军征》所揭露的,是隐藏在战火背后的邪恶统治者的罪恶。因为在中国历史上的战争,基本都由统治者造成的。统治者膨胀,便会穷兵黩武,造成“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的局面;统治者无能,便会不思进取,祸乱朝纲,导致“遗民泪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的惨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