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的尴尬 比苏故土情之七
原创 白族耄耋老爷爷 白族老爷爷 2025年03月06日 10:28 云南
鞋的尴尬
比苏故土情之七
不久前,记不清楚是从什么报刊上看到这样一条消息,有个革命老前辈,退休后发扬艰苦朴素的精神,不顾子女反对,从垃圾堆上捡回鞋子,认真整理,擦洗上油,然后将这五百多双鞋送到农村,可是没有人要,真有些尴尬!不瞒你说,我也有过类似的遭遇,不过情况截然不同。
1998年下半期我在南岸打工,学校处在垃圾堆的包围之中,每每看到各种尚好的鞋子被扔弃,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当然我没有革命老前辈觉悟高,但也没有那么“傻”;如今是市场经济,不要小看了农村,岂能缝缝补补又三年!我只是懊悔,四十年前,我为什么没有碰到它们呢。
1957年夏天,昆明光学仪器制造工业学校撤销,我学的专业合并到重庆第一机械制造工业学校。秋季开学就要到重庆上学。暑假里,学校出费用让我们回家看看。我的班主任,体育老师刘文茂知道我家里很穷,他说你回去也拿不到钱,跟领导说说,你就别回去了,让学校把接送你探望父母的那一份费用给你,作为去重庆上学时的零用钱吧。
班主任面授机宜,我高兴不已。但大失所望,领导没有同意。我回到了贫穷的老家——滇西谷地佛坡村。当时祖母还在,她说,阿根,你去昆明混了一年了,回来也不给我们表示表示。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父亲上山开荒,没有在家。母亲和一个婶娘,加班加点为我做了双布鞋,我叔叔(那时我们已经分家)从农村信用社帮我借出六块钱,就这样我带着新布鞋、六块钱上路了。我知道,有的同学,家里给他们卖了牛或骡什么的。
返回昆明后,我们先坐小火车到沾益(那时云南还没有标准轨火车),然后乘坐我国制造的第一批解放牌货车,大家都很兴奋。经过七天的旅行,穿越贵州省,来到了重庆——这座西南第一大都市。学校就在杨家坪。乡野小子进了大城市,我们都非常高兴,非常激动。
我生性好动,喜欢体育活动;既爱篮球又爱足球(现在不玩球了,只是跑跑步)。高兴起来不顾后果的我,穿着布鞋踢足球。农村妇女用烂布筋筋,临时应急给我做的布鞋怎经得住踢呢!很快布鞋就报销了。买一双吧,没有钱。跟家里要吧,不好意思,新布鞋怎么这么快就烂了呢。厚着脸皮叫妈妈给我再做,远水也解不了近渴;要钱吧,我出来时借的六元还不知道还了没有,再要,父亲也没有办法,我心理最清楚。人类老祖先不是在几十万年的时间里连衣服都没有穿吗,小时候在家放牛,不也是没穿鞋漫山遍野地跑吗……
九八年在南岸垃圾堆上看到那些鞋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四十年前的冬天,那时候杨家坪垃圾堆上要是有这么多鞋就对了,免得我在重庆阴冷的寒冬打了一冬光脚板。冷倒是可以忍受,问题是羞人啊,学校组织学生参观工厂的机会也让没鞋给剥夺了。有的同学甚至为此还欺负我……唉,这穷,真让人失去尊严!丢尽了面子!
物换星移几度秋,好学不疲,乐而忘忧的我,常常不知老之已至;退休已经多年,还不觉得老。回过头去看看还是挺有意思的,至于鞋的尴尬嘛,依旧还在。
新中国诞生那年我刚好十岁,赶上新时代,故乡掀起文化建设高潮;我考上高级小学,带着放牛时自己打的草鞋,走出了佛坡村。妈妈送我到乡上住校读高小。小学毕业考上初中,还是妈妈送我,带着她给我做的布鞋来到县城读中学。中学毕业考上中专,仍然带着妈妈做的布鞋进大了城市。大城市不比乡下,打赤脚既不文明又不礼貌,所以差一年中专没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心中有些悲伤,有些不服气!事隔多年,我又一举考上了大学。这一回,我享受每月25元工农助学金,不再找父母的麻烦了。祖母的话我始终未忘,每年春节我都要从助学金中节余出二十元寄给家里,微薄是微薄,但能表达我的心。这回读大学,我穿的是自己买的皮鞋,不再叫母亲给我做布鞋了。鞋的尴尬算是解决了。再后来呢,我就成了一名中学教师,自己也开始为人父母了。
退休老人,一般都爱怀旧。由于家里贫穷,这一生走得来有些颠簸、有些曲折、有些辛酸,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幸运。我生逢其时,赶上新中国扫除了旧腐败,为我提供了良好的外部发展条件。公平竞争,我的升学一直很顺利;要是在今天,父母那么穷,送不起礼金,早就落榜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新中国也就没有我的今天,对此我没世不忘。但是要加入共产党,起初共产党员在我心中很神圣,自我感觉永远达不到;再后来见得多了,觉得和一般人没两样,有的甚至还不如群众,现在更是贪官污吏满地爬;再说要我特别突出地表现一下,我没有勇气,我做不出来;所以很晚,到了五十多岁以后,已经超过了提拔干部的年龄,我才加入中国共产党。这是我对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有了一定的理解,改革开放以后的事了。现在退休了,但思想是退不了休的。我想人人都如此。我徒劳地,不自量力地,不由自主地老喜欢思考社会主义的前途问题。随着社会实践的发展,共产党的生命就在于不断地发展马克思主义,穿最合脚的“鞋”,走最光明的道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我们走上正轨了。
现在,我国已经进入汽车时代,但任何人的生活仍然离不开鞋。我与轿车无缘,更需要鞋。关于鞋,旧的尴尬解决了,新的尴尬又来了。儿子花几千块块买登山鞋,我心里想用得着吗?不过那是他自己挣的钱,他已经不像我年轻时那样窘迫了,该他潇洒!我自己呢?老是舍不得丢,结果是鞋满为患。光是高级运动鞋,九十年代初买了一双,补了几次还漏水,天晴跑步时还在穿;九八年想买真资格的,结果上了伪冒假劣的当,只好放在家里,冬天在室内当保暖鞋;去年冬天终于买了一双真资格的,下雨路湿出去跑步时穿。鞋子多了,常挨老伴骂,舍不得丢破烂!这新尴尬可能来自于年轻时的旧尴尬。
这一生嘛还算不错,退休后还学会电脑,用来熟练地表达思想,紧跟时代没落后。唯一遗憾的是,有个愿望老朽了还没有实现——无论手写还是电脑敲出的文字就是变不了铅字,不说成就感,就是兴趣都没有得到激发。儿女说:老爸,我们两个研究生不就是您最大的成就吗!您从滇西穷山沟里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如今又把我们培养成研究生,你真了不起啊!更何况多少英雄“出师未捷身先死”,您一个普通老百姓算什么嘛,遗憾的事多着那!是的,李贺不是也有诗云:“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吗,这就是古人所说的“目尽青天怀古今”,我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孩子们的安慰有道理,老都老了,还图什么呢,知足常乐啊!何况我的思想还很活跃,还没有老。“我思故我在”,管它能否变铅字,读读写写,这就是我的生命,这就是我的生活,这大概也就是我还显得“不老”的原因之一吧。
至于那些旧鞋,新的来了,旧的不能不去。这回我得下决心让它们进垃圾堆了。
意大利名牌La sportiva还有两双,儿子又给我添了它。记得小时候在山上放牛,小伙伴们都打光脚板,最害怕踩着蛇刺,据说挑不出来,越挑越往里钻。幸好都还没有踩着蛇刺。现在这登山鞋,哪怕钉子都不用怕啦。
2001/6/11于重庆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