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白鹿城》下部第 二章（下）作者 高沐 广东人民出版社

      这日，林府收到杭城徐大人亲笔书信一封，大致意思是新政府刚成立，急需优秀人才辅助，林禄桓为有功之人，希望能出山为新政出力。徐大人出面邀请，又多了一层关系。徐大人名定超，字班侯，白鹿城江北岸楠溪人。光绪九年的进士。为官清廉，他认为清廷积弊太深，支持光绪帝开办新学，造就人才，他把维新改革喻为“以周代殷”。对医学造诣也颇深，在京师时，被中医界推选为神州医药会社社长。对于徐大人，林家人也是钦佩有加，特别是他提出中医应结合西医，取长补短、相互学习的主张，林大老爷及禄桓都极为赞同。

   对于徐大人的好心之举，禄桓婉言谢绝了。他厌恶官场的险恶和尔虞我诈。玉桃的离去，使他对亲情有了深层次的认知，平日围着你、爱你帮助你的人，你不会觉得他或她有多重要，当然也不怎么珍惜，一旦失去，天人永隔，茫茫大地，何处寻觅。从今往后，对家人的愧欠要尽心尽力以补偿。又想十六岁的儿子在叶家的<公和>酱园都干了三年了，爱妻在艺文小学做教习，空暇时便出现在白累德医院护理病员。玉桃为自己而亡，她更不希望兄长就此沉沦。振作起来吧！林禄桓，你不是能文能武吗？你的百廿金刀也要有继承人啊！

   三个月后，林禄桓渐走出悲伤和失望。一日，他对夫人谷兰说：“你叫你兄长来白鹿城吧，他一人在京城，又手带残疾，想必生活定艰辛，大家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谷兰正有此意，见夫君考虑如此周全，也是高兴之极，便修书一封及汇一张银票，寄于京城谷富。郭夫人虽然深恨谷家奶娘，但毕竟奶娘已死。其子谷富人品尚可，对谷兰又多于照顾。于是也同意女婿的主意。

   谷富来白鹿城算是来对了，林家人待他即亲切又照顾周全。特别使谷富高兴的是，林家人治好了他的残疾之手。那一日二老爷颂安仔细看了他的残疾部位后，在他的麻穴上点旋了几下。不经意间一按一扭，谷富只觉酸酸麻麻的，也无疼痛感，突出部位平复了。谷富几十年的尺桡骨分裂症康复如常人，惊得谷富张口结舌，又喜得放声大笑。谷兰忙调和药膏替他敷上，又再三嘱咐休息期间不可乱动。从此后，谷富安居白鹿城。

   几年来，林禄桓除每天舞几回刀花外，就是埋头书海。

书房内，林禄桓手拿一本厚厚的《佩文韵府》，正在找一典故出处，耳边传来一孩童之音：大伯，你说要带我出来玩的！迷茫间，似是侄儿明骏之声。于是便随着孩童走呀走的，突见前方绿水青山，云缠青山，雾绕绿水。山涧有一洞，前行的明骏，突幻化成执拂的童子，笑嘻嘻送来一本书，禄桓接来看过，原是《真诰》一书，翻开书页，内中之字却模糊不清。揉了揉眼睛，哪有青山碧水与书僮，分明童子便是明骏，手递《真诰》，于是高声呼叫：明骏、明骏！

“相公，你做梦吧，明骏中午时分就回家啦！”谷兰递过一杯茶，轻声笑语。

禄桓睜眼一看，亦笑道：“原是南柯一梦，不过此梦确实意境优美，如入仙境，可惜醒了。”于是把梦境对谷兰描述了一番，谷兰侧头若有所思：“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堪自怡悦，不可持赠君。相公，此诗还是你教的我，对了，梦境之处莫不是陶公洞。”

“夫人，你说的对极，真诰一书便是陶公在大若岩石室山洞炼丹时所著。”

   夫妇俩人口中的陶公便是南朝梁时丹阳秣陵人陶弘景，道教《上清经》的传授人，自号华阳隐居，人称山中宰相。梁天监九年，陶弘景炼丹缺药黄精和上等谷糠，却苦觅不着。梦中却得神仙明示，三永之间可得之。（三永：指浙江永康、永宁、永嘉）于是，陶弘景从江苏茅山启程一直南下寻到永嘉，果然得黄精等药物，又收得周姓永嘉人为弟子，后在大若岩山洞石室内专注炼丹著书，《真诰》一书便是此时完成。大若岩山洞也因陶弘景的到来，改称陶公洞。

    谷兰见夫君连日来闷闷不乐，今日做一梦却神彩飞扬。便道：“据说，江北南溪沿岸风光秀美，更有古民居布局别有韵味，我们何不沿岸一游，也让我长长见识可好？＂“好，夫人，这是好主意，我正想出去走走。想谢公灵运，任永嘉太守以来，赋于山水几多笔墨，写下千古佳句，人称山水诗鼻祖。我们沿谢公足迹，散散心去！”

   瓯江北面，楠溪沿岸，有着众多村落。高峰入云、清流见底，它们散布在青山绿水中。

   芙蓉村，始建于唐末。村庄按照天上人间相对应的规则设计，筑星台，凿斗池。因背靠西南芙蓉山而得名，芙蓉山顶有三块硕大的粉红巨石，远观极像三朵含苞待放的芙蓉，人称芙蓉三冠，庄里有一大水池，水清如碧。夕阳西下，芙蓉峰倒映池水中，恰似出水芙蓉，明艳高雅。有此奇景，村庄便以芙蓉村著称。

    禄桓夫妇带着五岁的侄儿明骏来到芙蓉村。也是缘分使然，明骏最爱缠的人就是大伯，禄桓一回家，明骏必定要大伯讲过去的事，讲京城的故事。渐渐地，禄桓夫妇喜欢上这个爱听故事的侄儿，近几年，禄桓一有空便教明骏识字、习文《三字经》、《千家诗》等。这次的出游，侄儿吵着同游，夫妇俩便带其出门。

    村舍内，石子铺就长街小巷，唯有如意街靑砖铺地，如意街也是村庒繁华之地。寨墙以卵石砌成。村呈方形，犹如城堡，建有樵楼可观四方。村人以陈姓居多，陈氏宗祠坐西朝东，南门为光宗门，北门叫耀祖门。宗祠中有建筑精美的大戏台。小童你追我赶，手拿竹竿，时当竹马，时当马鞭，眀骏很快参与其中，玩得不亦乐乎。谷兰欲制止，见禄桓轻声而吟：“少小不知愁滋味，正是青梅竹马时”便也不做声。星台高筑处，水波盈盈，三两村姑在池塘漂洗衣物，赤足卷袖，时而传来阵阵笑声。

   芙蓉书院在群山环抱之中，书院右门正对凤冠山，莲花山，左侧有老瀛山。正门石围墙上镶有一块门额，四个大字：芙蓉书院，在一片静寂的绿意和阳光里，使人肃然起敬。右下方刻有小楷:道光十八年戊戍岁小阳月范亭王介年题立。书院始建于南宋，曾毁于兵，明末重建。

    小明骏一进书院，就问：“大伯，这是书院吗？我也要念书！”

“好、好，明骏有出息。”谷兰笑对明骏而言。

“是要念书，腹有诗书气自华啊！”大伯也频频点头：“地枕三崖、崖吐名花明昭万古；门临四水，水生秀气荣荫千秋。”

   几日来，三人行走于民居古宅，陶醉在摩天凌云间。禄桓多日来的郁闷烦恼，终于消失在绿水青山中。这一日他们来到笔架山下苍坡古村，山顶错落有致天生山峰三座，酷似笔架。村人亦耕亦读，重文重礼，村内黛瓦白墙，一条由鹅卵石铺就的主街，穿过田园直达笔架山下，犹如一笔搁笔架。文房四宝俱藏村内，大伯细细解说着苍坡村的历史及文化内涵。小明骏兴趣勃勃，在村庒内找出了其他三宝：墨、砚及纸张。

   留连于耕读人的文化古村，七日已消然而逝。这一日他们来到昔山，林家祖坟就在半山腰，玉桃也安葬该处。第二日又去了阳山和屿山祭拜了禄桓已故友人。泪目祭拜，天人永别，唯有一脉心香告知：

          江南江北几故交，  当年情谊似同胞。

          而今半赴泉台去，  忍看丘茔在远郊。（注）

   回到白鹿城，林禄桓被南溪沿岸人对文化孜孜以求的精神，深深感触着。振作起来做点利民之事吧！国人需要文化，国富民强必须国人要有文化底蕴。现今提倡实业救国，和番国接轧，文化教育尤其重要。而有效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通过教育打好良好的基础，解放人之思想，培养出有思想的学生，让一个有思想的学生出来，是有影响力的，他会变成十个百个。让这些有思想的年轻人，进入不同的阶层，从而达到改变社会之目的。

   致力于地方教育，林禄桓总会想到温州二位文化教育名人，一位是瑞安官居太仆寺卿的孙大人孙诒让及孙家后人，他们皆俱文人的可敬风骨。孙诒让晚年致力于家乡的教育事业。先后创办各类学校三百余所，更对甲骨文研究孜孜不倦。他多次拒绝朝廷的征召，一心专注实业救国的祟高理念。人称大清最后一位国学大师，甲骨文研究的开山鼻祖，中国新式教育之父。他在故居瑞安城东北的藏书楼，藏书古籍达九万余卷。颐园松菊、玉海图书，滋润了多少学子文人。另一位是进士出身的温州人余朝绅(字筱泉)，光绪十五年被授为翰林院编修，后历任国史馆纂修等职。光绪二十六年，余回到温州，在孙诒让大人倡议下，将白鹿城内的府城书院，改办温州府学堂，府学堂属中等学堂，首招学员150名。府学堂成立后，孙怡让参与重大校务事宜及决策，余朝绅为总理，余又创办温州甲种商业学校。

   两位致力于教育业的名人对林禄桓影响颇深。小明骏迫切要上书院念书，办学堂我无能为力，办私塾总可以吧！对，办私塾，社会上许许多多穷苦孩子上不了学，免费招收学龄孩童，造福一方！也给新社会提供新鲜血液，有用之才。

   禄桓之子明熊最懂得父亲，父亲希望国家走改良之路，他支持辛亥革命，但他又觉得自己是前清官员，决不最任民国一官半职。所以父亲决定要办私塾义馆，免费招收学龄及大龄孩童。明熊虽然十分赞同与支持，但他明白，父亲为官时清廉自律，没多少积蓄，开办义馆也支撑不了几年。恰好此时，他学徒已出师，便辞去帮工之职。兴办了<五谷永丰>酿造厂，因质优价廉，名声鹊起，生意自然兴隆，白鹿人 简称为五丰酱酒。当时城西有仿上海大世界的娱乐场所《福禄林》，门口有一个“打吵儿”（打快板）之人，因是高个子，其快板天天翻新，顺口而出，在白鹿城小有名气，人赐雅号长人快板，它的快板诀里便有一句赞美林家酱酒之词：镬灶额头登五丰，你家事事行得通。林明熊创办的“五谷永丰酿造厂”的销路由此可见一斑，因此也为父亲办义馆的资金奠定了基础。

   翌年春月，林家蒙经义馆开始招收学员，学员贫富皆可入，贫困学子分文不取。其名“树仁蒙经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