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白鹿城》下部第六章（上）作者 高沐 广东人民出版社

          《白鹿城》下部               第六章

  民间有谚谣：温州白鹿城，造起福禄林。

公元1935年，白鹿城富商徐宪卿因生意往来，经常往返沪上，最使人流连忘返的便是上海的娱乐场所大世界，沪上人称为远东第一俱乐部，这个“大”与“第一”可不是取个大名号吓人的。他的创办者大商人黄楚九，可是沪上有名望之人。现时的老板便是上海滩上青帮头领黄金荣。可想而知，大人物的作品肯定蓝图壮丽。这大世界不负众望，大千世界，应有尽有，众多戏台，演出各类剧种，各人根据所好，观看戏剧、歌舞或马戏或电影；也可带小童上露天飞船在空中盘旋一番。更有中西餐满足你的肚腩。在<大世界>的一天，你会惊叹时钟摆动得太快，徐宪卿老板感触尤深。

     人的大脑对一物有所触动，便傍生枝节，联想浮翩，此时的徐老板便是如此，他想到了家乡白鹿城，許漱玉几间店面装潢设计全搬上海老九章的，我如把<大世界>搬到白鹿城....。

        说干就干，说干就实施。回温后，与家人一商联，商机不可失。

         翌年，在白鹿城的百里西路上，大型游艺场<福禄林>诞生了！温州《瓯海民报》做了报导。

        福禄林除有大中小型剧场满足各类剧种演出外，别出心裁在游艺场内建山野小岛，名曰：桃花坞，桃花坞内是花的世界，一年四季繁花盛开似锦，更是各类动物之世界，如鰐魚、龟蛇猴孔雀等动物应有尽有。引得人潮如流，日日客满。街坊谈及福禄林，便用几句顺口溜概括：白鹿城内福禄林．热热闹闹锣鼓声；老板接送客．长人打快板。说起长人，也可算福禄林内“一景”，此人身高足有六尺以上。还有一手绝活，无论白鹿城有什么新闻，他会马上编成快板，顺口而出，为了制造气氛，常常站在<福禄林>门口，快板连声响，引得围观之人里三层加外三层。

        某日，长人又站门口打快板，快板击得震天响，词却反反复复就四句：白鹿城底武状元．百廿金刀四面旋．好人见了哈哈笑．魑魅䰣魉赶快逃。长人刚念完，围观的人马上哈哈大笑以示配合，大家都自认为是好人。人们当然知道这长人说得是林家，状元进士人们分不清，林家人在白鹿城做的好亊，却是有目共睹。林家医馆救人无数，人人皆知，这百廿金刀，鹿城人却视为镇城之宝。现在林家的下辈人中，又出了个文武全才之人，在林大人的亲自教导下，百廿金刀也是玩得溜溜转。就说前几天吧，贾家两兄弟打架，大有拼个你死我活之势，此兄弟俩是出了名的凶狠，也有些拳脚功夫，长得又人高马大。邻人自然不敢劝架，直吓得他娘和妹坐在地下叫“皇天”，他爹跌跌撞撞跑到林家，林大人又不在家，明骏只得代大伯“出征”。只见兄弟俩鼻青脸肿，一个流鼻血，一个眼乌青，但两人却死死缠在一起，你拳起我脚踢。正当明骏不知如何劝解时，贾父贾母双双跪在地上，求明骏出手。明骏只得运了口气，一个急蹲，朝两人的后脚跟扫去，两兄弟一个跌倒在地，一个往前扑倒，久久不能站立。明骏赶忙拉起两人，扶兄弟两坐下，该家的闹剧终告一段落，他们爹娘自然千恩万谢。

     <福禄林>游艺场门口的长人打着快板，口里还在说这四句，众人的笑声却配合的越来越响。正当买不起票的人们自怡自乐时，内中有人高喊：什么武状元，什么百廿金刀，叫他出来，和我小林三郎一比高下。众人停止了笑声，眼光一齐转向发出响声处。只见门口台阶上站着一个子敦实、面露凶相之人，圆脑袋上剃得只剩头顶一撮毛，用根头绳扎着，身穿蓝布衫，黑色的大笼裤。

       近几年来，白鹿城南大街上出现了几间日本人开的店，常和日本浪人来往。自称小林三郎的，便是常客，占着上辈人的武士身份，也有些功夫。他腰佩长刀，游走于白鹿城大街小巷，耀武扬威，寻衅滋事。时间一久，小林三郎成了温州通。现时，正在福禄林门口凑热闹，听长人反复提到武状元及百廿金刀，心中顿时不爽。白鹿城人勤劳善良，大多做的是小本生意，谨小慎微，长人口中的百廿金刀玩的溜转的人是谁？在白鹿城呆了几年，从没见此人现身，大概是长人口出狂言，信口开河吧！小林三郎如此一喊，众人便散了一半，三郎顺手抓住一中年人询问：玩百廿金刀之人，到底是谁？

     这天一大早，林家医馆刚开门，门外站立多时的小林三郎便一脚跨进，只见他手扶腰中之刀，大摇大摆而来，眼露凶光，东张西望。谷富便问道：“你来看病还是采草药？” “晦气，你才有病！”谷富见来人态度恶劣，说的白鹿城话没比自己好多少，便道：“你是外地来的吧？找人？”“找人，找玩百廿金刀的人”。说完，一屁股坐在上间的椅子上。

二老爷颂安见厅堂有人喧哗，出来一看，见是一个东洋装束之人，问过，知道是个寻衅滋亊的，便婉言而道：“家中确有一刀，只做护院之用，于民间其他大刀无异。”

小林三郎见一长者出来回绝，顿觉不爽，心想，无论如何，此刀我要见上一眼。二老爷见来人赖着不走，只得带他到后堂见刀。三郎提了提刀，刀巍然不动，说也奇怪，在他的眼中，所谓的金刀，只不过是黑黑的一把笨重的铁杆，谁能拿得动？当武器使用更是天方夜谭。想来是坊间胡乱传闻。如此一想，不禁放声大笑：中国人就喜欢说大话，小小的白鹿城还异想天开。在里屋跟大老爷颂泰学医术的明骏，便想出来压压日本人的嚣张之态，大老爷拉着明骏之手，慢条斯理捋须而道：《反招隐》诗怎么说来？纷扰喧嚣，便是市井常态，大人不跟小人计较，一份宁静必能致远。明骏强压心中上升的怒火，翻开医书，任由小林三郎大笑而去。

        此后的几天内，福禄林门口又出现了一个长人，该长人身高也近六尺。华灯初上，新来的长人打起快板，亦说起顺口溜：白鹿城底福禄林，人山人海快板声，今日说说徐老板，你请我长人当阿爸，我讲福禄林会亏煞。两个长人唱的是对台戏，几天来，游艺场的生意大受影响，门外围得水泄不通，门内游嬉客人却寥寥无几。管理人员当然知道来了一个搅场的长人，后来一查，发现后面指使人是日本浪人，原因是不满歌颂百廿金刀和林家之人。徐老板也不敢惹日本人，只好拿银元平息。当然福禄林的长人再也不颂百廿刀之快板了，这场风波暂告一个段落。

     公元1936年冬，温州下了一场大雪，城内外银装素裹，河面皆结薄冰，对于温暖的白鹿城来说，雪，是稀罕物，最高兴的是孩童和少年郎，大街小巷皆可见各色各样的雪人，孩子们戴着各种彩色的帽子和围巾，围着雪人又唱又跳，欢乐又热闹，大人们说瑞雪兆丰年。

       十二月初，温州街口巷尾均在传着一道消息：本月初十，在梧埏的永嘉县立体育场，举行举重比赛，各县及白鹿城均推荐一人参赛。明骏代表白鹿城参赛。

       初十，天公作美，一大早一轮红日刚穿过晨雾，广场上已是人满为患。白鹿城原是南拳之乡，习武之人甚多，今有比赛可看，男女老少皆赶往体育场。

         寅时过半，赛台上有工作人员抬上六十斤的石担一幅，白鹿城及各县参赛人员共十二人，在场内作完热身运动后，纷纷上台亮相，嘈杂的台下顿时鸦雀无声。比赛内容是举石担(俗称两头锤)，石担分三次叠增重量，从六十斤增加到一百二十斤，如平手，那就看举的次数。六十斤的石担，十二人均过关。台上已换上九十斤的，这下各人的耐力已显不同，其中两人退场。剩下的十人争夺前三名，此时抬上的是一百二十斤的石担，明骏的上场号码是第八，排在第三的参赛者已高举八次，排在第五的高举六次。台上参赛者拼尽全力在举重，台下许多无业游民兴致盎然在押宝，大多数人押的是顺序号第三的，此人生的五大三粗，年龄近而立之年，且有一身好功夫。台下却也有一人，把宝押给了明骏，他是平刚。

       十八岁的明骏上场了，台下有人在窃笑，这个白面书生，虽身架不错，肌肉发达，肩也宽膀也圆，但名不见经传，前几场嘛，平平过，细看更似一个读者郎。明俊不慌不忙上场，上几场他出力平平，他把自己定位在中等水平，不上也不下，黑马出彩要等关键时刻。紧了紧手腕，擦了擦手掌，弯腰，举起石担，收回再举，收回再举……。台下观众紧张地拼着气，当明骏举到第八下时，众人随着台上的一上一下，高声呼喊：九、十、十一.……台上台下融为一体，群情激昂，当明骏举到十五下时，只见一人从台下飞跃至台前，口中大喊“我来啦”！一把拉过裁判，抽出腰刀，大嚷要与明骏一决高低，此人便是小林三郎。裁判见是一日本人来搅场，便好言告知本次比赛的项目和参赛人员，小林三郎有备而来，不依不饶。台上被纠缠着，台下有人高喊：有本事的就应战，一声起，十几个人同时应声，以至场面有点失控，很明显，小林三郎收卖了一群泼皮。正当组织者及裁判不知如何应对时，明骏拿起台角的一条木棍，对裁判说：我应战！

       台上，不在比赛范围内的决斗开始了，人人替明骏揑了把汗，平刚则挤到台边，心想，兄弟如有不测，我一马当先揍扁他。白鹿城的小子，决不能输给东洋武士。

       台上，不在比赛范围内的决斗关系着白鹿城人的声望，对方是东洋人，那么也就是为国爭光。明骏如此一想，更觉肩负重任，又想起那天东洋人上门挑衅，不觉怒火上升，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林三郎举着那把武士刀，一步一跳逼近明骏，当近五尺左右时，那武士刀像是悬在明骏头顶，只见东洋人大吼一声，一道白光闪过，手起刀落。台下有人大叫“不好”，有人蒙住了双眼，平刚则一跃，飞身台上。当众人惊恐回过神时，明骏不知何时已在小林三郎后背，小林三郎只觉后背有凉风起，急转往高处一旋，避过棍风。明骏见对方避过，心想此厮有点功夫，第一招被你避过，但你往高处避，总得往下掉吧，好，我蹲下等你，一个急蹲，棍子朝空间一扫，刚好碰到一物体，该物便是小林往下堕的小腿，小林三郎扑倒在地。台下人呐喊声起，大声叫好！

       已窜上台边的平刚松了口气，众情沸腾这出好戏。

       明骏却不敢怠慢眼前的胜局，果然，耳廓边传来丝丝声响，躺在台上的东洋人突然举手扬䄂，几乎是同时，明骏身上的腰带已在他手上飞扬。两人似在台上表演哑剧，平刚和台下人看不明白两人的举动，为何一个扬袖口，一个飘腰条。此时的东洋人小林三郎却倒地不起，显得惊恐不安，台下约有四、五人赶忙把小林三郎抬下。这场由东洋人挑衅而起的决斗，却以日本人倒地不能自拔而结束，明骏在瞬间爆发的掌声中退至后台。

        第二天，《浙瓯日报》刊登了举重比赛的结果：永嘉县立体育场，昨（十日）晨九时，举行举重比赛……结果林明骏高举一百二十市斤之石担十四次，得第一名，何森虎同量高举八次，得第二名，邹福兴同量高举六次得第三名。并由赵指导员当场发给奖品，以资鼓励。东洋人挑衅之事却只字未提。当天的报纸被抢购一空，一传十，十传百，几天来，白鹿城乃至整个温州地区都在传着这则新闻，内容自然包括东洋人挑战开始，到倒地不能自拔止。人们口口相传，充满了自豪感。

     第三天，林家医馆刚开门，从外便抬进一担架，内躺一人。此人呻吟不断，看似痛苦万分。林二爷颂安忙给看过，只见此人左手背和脸颊均肿胀，并现淤青，右腿内侧肿胀的尤加厉害。林二爷一看，便知是中毒淤血，经络受阻。

       原来不断呻吟着的人正是小林三郎，那天举重比赛因不服林家，听说林家有人参赛，便想去搅场，眼看林家小子稳拿冠军已成定局，当明骏高举石担十五下时，小林三郎也看得入迷，突然想到自己的使命，便高喊要参赛，那知林明俊随手拿过一木棍应战。战之半酣，三郎自知技不如人，便不敢恋战，忙洒向对方毒针三枚，此法也不知胜了多少人。哪知白鹿城的小子却瞬间避开，更令人发指的是，对方神速抽出腰带，把三针拨回小林三郎，因此三郎中了上中下三穴，以至几天来头晕目眩，手脚肿胀。解药服过、西医看过均无效，这倒奇了，真是害人先害了自己，病情一天重过一天，小林三郎当然知道，毒发全身必死无疑，只得求救于林家医馆。

     谷富一见此人便窝了一肚子气，那天到医馆撒野的不正是这个日本人吗？便道：抬出去、抬出去，你这种人，我们老爷不给看。林二爷刚做完检查，见谷富对日本人有成见，便道：“休得胡说，治病救人是医生的职责。”边说边针灸着几个泛黑的穴位，随后敷上中药粉，开了几付中药。小林三郎顿觉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