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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在旋转。阿亚被转醒，一缕阳光射进小屋，赶忙拉过那床露出棉絮的破被子，遮住赤裸的身子。头疼欲裂的脑子，闪过昨夜的恶梦，是梦，是做梦。一阵锥心的疼痛向全身射过，她明白了昨夜发生了什么……
死，去死吧，阿亚，你有什么颜面活在人世间，让平刚忘了你，让他体体面面地做人。 阿亚挣扎着迈开脚步，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去。
院子的大门边，躺着两个人，一股血腥味直冲阿亚的嗅觉，只见看门的老夫妇俩躺在血泊中，肠子挂在体外，惨不忍睹。阿亚一阵眩晕，飞也似地跑向江边，身上的疼痛，眼前的恐惧一下子消失了。她一路跑，一路大叫着：平刚！平刚！下辈子我一定要做你的媳妇，我要你给我买斗彩鸡缸杯！
瓯江之水裹着黄沙奔流不息向大海而去，今天她要挟带着圣洁的少女奔向东方。
百里坊杨志海家，阿亚去买炭巳三天，始终不见她的踪影。钱氏猜测着十有八九跟着平刚，双双逃走了，于是又嚎开了：“我的命好苦啊，好不容易把你儿子养大了，会赚钱了，却拐跑了我的外甥女。你个大烟鬼，就知道抽烟”。杨铁匠蹲在墙角“嗞吧嗞巴”抽着烟丝，任由女人干嚎着。
响午时分，平刚跨进了门。家中不同于往常，铁炉子冷冰冰的，房间里传出后母的叫骂声。杨铁匠见到平刚，迎头便道：“你要娶阿亚，也不能瞒着我们呀！”
“呀！平刚回来了，回来就好，阿亚没一起来呀？”后母跨出房间，迎面而道。
两人的话语一出，让刚进门的平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事我瞒着你们啦？什么叫阿亚没一起来呀？”
“平刚，你爹不同意你娶阿亚，我是没意见的哦，结婚呢，酒是要摆几桌的，我知道你会弄到新房，以后要经常回家看看的，回家要双双对对哦，我还想早点抱孙子呢？⋯⋯钱氏没完没了地叨叨着。
“你们说什么呀？阿亚呢？阿亚在哪里？”平刚觉得不对劲，阿亚似乎出走了。
“阿亚没跟你在一起？”杨铁匠忙问。
杨铁匠夫妇确信平刚没说谎话，这才把阿亚去买木炭，已三天没归之事说清楚。平刚一听慌了神，西门外码头是日本人经常光临的地方，或抓鸡鸭抢粮食，或抓农人当挑夫。阿亚三天没回家，肯定出了亊，平刚跑向外，飞亦似地向西门码头而去。
西门外，码头上，人迹罕见，江面上不见帆影，浊浪声声拍打着礁石，传来凄厉的响声。平刚跑向山边的农夫之家，敲了这家敲那家。农夫们已像惊弓之鸟，谁家也不开门，平刚急得六神无主，跑向田野，对着空旷的土地大声呼叫着：阿亚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嚎什么呀，我的魚儿都叫你吓跑了！”身边似乎传来了声响。原来身边的小河边，有人在钓鱼，此人头戴斗笠，身穿黑布衫，拿着条伸向小河的竹子渔竿。平刚跑了半天，人影都没碰到一个，现见有人接话，忙问道：“大叔，我姐三天前去码头买木炭，至今未归，你们有见到过吗？”“三天前有个女人跳江自杀了，是不是你姐我不知道。”渔翁依然坐着，头也不回。平刚闻言，打了个冷颤，一种不详的预感冲向脑门:“大伯，那女人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
“唉，那女人从锯木厂跑出，跌跌撞撞地跑向江边，一头就扎进去了，谁能看的清呢。惨啊，锯木厂的一对老夫妻死在了日本人的剌刀下，肠子都挂在体外呢？”钓鱼翁手中的鱼杆哆索了一下：“罪过啊，那天夜里，他们还抓走了村里正劳力十八人，听说去当挑夫，中途有人想逃脱，被抓回后用刀刺鞭打。第二天有人发现他们跪在砻糠桥上暴晒，过后又推他们下河浸泡，这样反复折磨人，也不知这十八人是死是活。”
“什么？日本人到你们村了，还抓人杀人了……”平刚转身跑向锯木厂。锯木厂空无一人，推开一个小房间，里面铺着几块木板，木板的草席上有着一滩血迹，地上扔着一件女人的内衣，平刚弯腰捡起衣衫。这是件打了补丁的内衣，姐穿了多少年了，洗了穿、穿了洗，多少次晾在院子里，平刚认的出。他捡起了衣服，冲出房间，拿起一块木板，在锯木场空旷的院子里发疯似地舞着，他分明看见阿亚姐捂着脸，叫着哭着：平刚！替我报仇！
天在旋、地在转，手中的长木板像大风刮过高空似地，发出呜呜地声响。报仇雪恨，这四个字已深深地镶嵌入平刚.的心底。
铁匠铺内，平刚赤着膊，把风箱拉得呼呼响，炉火烧的红通通的，夹出一块红铁，他抡起锤，狠狠地砸下去，他要打一把大刀，把倭寇全杀光。炉火映红了充满仇恨而专注的双眼，一下、两下..。以至明骏进屋他全然不知。
平刚见到明骏，一把抓住明骏，一边大叫：阿亚姐死啦，死啦，我要找日本人报仇、报仇……。”明骏知道，平刚也只有见到自己时，情感才会自由的渲泻。许久，明骏见平刚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才开口劝道：“这仇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日本人把大炮都架到海坦山、积谷山和松台山了。你拿把大刀能杀得了他们吗？”
“只有暂时把仇恨咽下，我们才能杀更多的日本人，现在去只能做无谓的牺牲。”明骏刚停顿了一下。平刚猛地站起：“杀一个够本，杀二个赚一个，不杀日本鬼誓不为人。”“对，要杀日本鬼，要报仇，我们不但要替阿亚姐报仇，更要替千千万的中国人报仇，我们要把倭寇赶出中国。”明骏克制着情绪，千万要让平刚恢复理智。说着，他拿出一张纸：“我姑姑婉珍和姑父现在创办报刊，这是样稿，我们要占领舆论高地，让全世界都知道日本人的罪行，让更多的人参加到反法西斯行动的行列中去。我们去那里帮忙吧！”
平刚接过那张样稿，里面记录的全是日本人的侵华暴行，当平刚看到：昨日两个才五六岁的小男孩，在白鹿城蒲鞋市河边洗脚，遇见日本兵，日本兵叽哩哇啦说一通，便把剌刀捅进小孩肚子，二条人命瞬间断送了
平刚突然把样稿往地下一摔：是可忍孰不可忍！抄起门后一条木棍，往外冲去。明骏和杨铁匠两人合力才把平刚拉回。
“我苦命的阿亚啊！为你们杨家累死累活的，连死都无葬身之地，说什么报仇，想引来灭门之灾吗？”后母一边哭叫着，一边擂着桌子。明骏道：“婶子说得对，得给阿亚姐买块坟地，入土为安嘛，以后也好缅怀祭拜。”平刚这才平静下来。最重要的他要去买成化年间的斗彩鸡缸杯，这是从小的心愿，每当他讲鸡缸杯的故事时，阿亚总是满脸含笑，那种幸福感感染着平刚。
几天后，他来到北大街同益碗店，这是白鹿城最具威望的碗店，城里城外订婚结婚买碗筷的，肯定是同益。现在的老板就是平刚的蒙馆学友，彭大少爷。
彭大少爷一听说平刚要买成化年间的鸡缸杯，立马脸显难色，明代成化年距今都近五百年了，再说它采用的是景德镇的高岭瓷土，这种瓷土遇高温后，会呈现出一种特有的牙黄色，这是其他陶土不具备的，如在灯光下，胎薄如纸，像玉似地温润且透明，而这种陶土已开采枯竭。听说传世至今的鸡缸杯十个都不到。它是皇家的卸用品，再说还含有个动人的爱情故事。若有传世，也要找古董商收藏家了，价格更是不菲。平刚一听，脸色大变，他说：只要能买到，价格都接受，借钱也要买。问题是下葬的日期已近，没时间去寻访啊！这时彭老板替平刚出了个主意，是否可买乾隆年间的，也是斗彩的，只不过陶土不同。如此说来，也只能照办了。
西门外，基埔山上杨家的祖坟旁，新添了一衣冠冢，墓碑上刻着：妻董阿亚之墓。一行小字：夫楊平刚于民国三十年秋泣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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