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白鹿城》下部第八章（下）作者 高沐 广东人民出版社

    白鹿城内风声鹤唳，日本军队为切断交通，在麻行码头频频投弹，炸死炸伤百姓无数，其中一枚炸弹投入天雷巷河中，幸亏被河泥埋没，那一日平刚恰在林家医馆内，和明骏包扎受伤之人。一时凄厉的警报声又起，日军飞机盘旋在白鹿城上空，一颗炸弹冲麻行码头而下，掉在天雷巷小河泥潭内，如偏差一点，医馆十有八九无存。城内之人如慌恐的鸟雀，不知往何处逃生，城外日本兵抓挑夫，抢粮食，无恶不作。平刚目睹这一切，仇恨之火越发填满胸膛。

        日寇肆虐，五马街及附近商圈店铺均“关门大吉.”南大街一眼望到底死寂一片，即使关门，日本兵也是捣毁门板，強行抢劫，幸亏国货公司董事长杨雨农先生，早早关会，货物大部份已转移。

       杨铁匠近来咳嗽得厉害，生意没得做，铁铺只能关门。这段时间全靠大儿子接济，才勉强维持生计。可百好乳品厂停工，儿子也待产在家，如战火不熄，全家生计都成问题。杨铁匠觉得自己进了死胡同，烟在指头上燃烧到底了，他才神经质地跳起来，扔掉手中之烟蒂。平刚从后门而入，掏出几张票子道：“先去买点米吧！”说完，又拿了些犁刀锄头类的，放入两个箩筐内，找了条扁担，说：“我到郊区看看，也许能换些番薯丝过来。”平刚挑起担子，往外而去。

      烈日高照，平刚一路向乡村而去，但愿运气好，换几枚铜板给父亲抓副药，能换些杂粮也可，弟妹都饿得皮包骨头了。晌午时分来到状元乡石坦地界。眼前一条近干涸的小河，流淌着混浊的水。平刚从脖子上抽下毛条，下河洗了脸，擦去满身的汗水，顿觉清爽了许多，挑起担子，行走在乡间小道，绕过前方的柑桔园就是石坦村。

      柑桔园内传来狂笑声，笑声大作，不止一人。什么人？是疯子吗？狂妄的笑声越来越疯狂，回荡在死寂的乡村。

       平刚探身往柑桔园一望，人间炼狱般的景像映入眼帘，三个穿着军装的日本兵，光着屁股，在柑桔园里疯狂地跳着笑着，其中一个高个的日本兵高举着刺刀，刺刀上穿着一个胎儿，肚脐眼里还垂挂下一条细细的脐带。地上全是血，躺着一女子，全身赤裸，肚子被剖开。原来这三个日本大兵丧尽天良，抓了个孕妇淫乐，完事了还剖腹挑出婴儿在此狂欢。

      平刚只觉得一股热血湧向全身，眼前出现了阿亚姐，她披散着头发，滿眼仇恨：平刚，报仇啊！平刚大叫一声：阿亚，我来了！

平刚抄起扁担，向三个日本兵的头部横扫而去。三个邪恶之徒的狂笑嘎然而止，平刚右手挥舞着扁担，左手握拳，弯曲着食指和无名指，瞬间伸向一日本兵的双眼。血流满面的日本兵倒地翻滚着，哇哇大叫。两个站着的日本兵，头部虽受一击，大概反映过来了，反扑过来，平刚急速闪过，一招黑虎掏心，立马出手伸向对面的大兵心窝，这招杀手涧，师傅曾一再交待，只能学，不能用，师傅也只教八分。但此时的平刚怒火中烧，竞一招便使对方毙命了。旁边的另一个日本兵干瞪着双眼，大概是对眼前瞬间发生之事反应迟钝。平刚抽出腰间的匕首刺过去，第三个日本兵应声倒下。柑橘院内血腥一片，那个已成形的胎儿挂在剌刀上，耷拉着脑袋，平刚似乎看到阿亚姐就站在胎儿旁，血液一下子又湧上胸，他从身旁的箩筐内拿出一个铁榔头，使劲地敲打着日本兵的尸体。

      平靜后的平刚看着眼前的一幕，惊㤞于自己杀了三人。他坐在了泥地里，瞬时又跳了起来，双手伸向天空，大声喊着：阿亚，我杀人了，杀的是日本兵，我替你报仇了。

   果园里，平刚把婴儿从剌刀里取出，放在他母亲身旁，拿过孕妇的衣服盖在母子的身上，道：你们安息吧！

     傍晚时分平刚回到杨家铁铺。烟雾弥漫着黑色的空间，店铺没开。钱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杨铁匠丢下手中的烟头，用脚尖使劲地拧着，顺手把平刚背回的箩筐，拎起往地下一倒，铁器哗哗啦啦地铺满一地。儿子出去一天，回来好听的话一句也没有，钱也没拿回一个子儿。数来数却少了一个榔头，还说一件也没买出去。钱氏的哭声更响了，平刚烦燥于耳边的哭声，猛地扔下一句话：我杀人了。钱氏的干嚎声嘎然而止，杨铁匠倒退了一步，跌坐在铁墩上，半晌才发声：“杀人？杀了谁？”

“杀了三个日本兵，替阿亚报仇了。”

“你替死鬼报什么仇，我们活人要遭殃啦！”钱氏这下真的放声大哭了。

家里实在呆不下去，平刚来到林家医馆。明骏听完平刚的诉说，痛快是痛快，恨不得自己也在场。仔细一琢磨，不对，日本兵被杀三人，日军肯定不会罢休，那个留在现场的铁榔头就是物证，榔头上还有“杨记”二字。经明骏一分析，平刚也慌了，怎么办，也只好听明骏的先把家人藏到林家。

        第三天，警笛长鸣响彻白鹿城，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日本兵大肆出动，凡是开门营业的商铺均遭抢劫，年轻妇女脸凃黑炭灰躲进阁楼，路上人烟全无，铁行铁铺是重点检查对象。

       小虹桥口杨家铁铺的门被枪托、皮靴敲打、踹开。杨铁匠最担心的一幕终于来临了，两个日本兵进门用刺刀东挑西挑，杨家没有值得拿的东西。一个日本兵从墙壁上取下挂着的几条锯条，盯着看了一会，突然哇哇地大叫，另一个指着杨铁匠：“死啦死啦”地连声不断。杨铁匠脚腿子发软，以为日本人要锯条，一个劲地说：孝敬老总、孝敬老总！原来日本人发现了锯条上的“杨记”二字。

       杨铁匠和他的老婆子被日本人带走了。所幸的是平刚的弟妹已躲藏在林家。

       白鹿城郊的吴家祠堂内，杨铁匠被带了进来，一个穿皮靴的日本军人，对着铁匠哇啦啦地大叫着，杨铁匠被吓得直哆嗦。果然，有个理着小分头，说中国话的人问话了：太君问你儿子在哪儿？杨铁匠想平刚的事发了，杀了日本人，肯定是死路一条，无论如何，要保住儿子。杨铁匠如此一想，倒镇定下来，任凭那个小分头如何问话，只说儿子长大了，管不住了。接下来的几天，杨铁匠在祠堂内受尽折磨，吊打后，再放到河水里浸泡，浸泡后再吊打。如此反复着，杨铁匠已奄奄一息，但他就一个想法，保住儿子。已是第三天，铁匠夫妇又被押进吴家祠堂，祠堂里已站立着二十多人，他们都是从各地抓来的百姓。正当众人惊恐之时，门口进来两个拿着白托盆之人，进来后，就给大伙扎针，说是打预防针。当然杨铁匠夫妇也在其中，奇怪的是，扎了针后，居然放大伙回家了。

     两天后，杨家铁铺内，平刚忙前忙后，内心却如刀割。自己害老父受尽屈辱和磨难，现在病痛不止，奇怪的是，父亲和后母患病的症状一模一样，两人均高烧不退，身上、腋下还长出一个又一个疙瘩。当明骏和明熊看过，他们均说这是鼠疫，要马上隔离，防止传播。明熊开了一方解毒活血汤给予煎服。平刚听后即心疼老父，又对日本人仇恨加深，给父亲打的那一针，肯定有问题。

      第三天，平刚的老板吴伯豪也请了瓯海医院名医院长杨玉生，杨医生一看病情，也认定是鼠疫。后给吞服了几片小药片，又给扎了一针。并建议马上送医院隔离治疗。

      白鹿城内城外恐怖一片，鼠疫传播，不少人因此死于非命。

      一星期后，杨铁匠夫妇受尽摧残的身体，终难抵病疼，命归黄泉。杨家的山地上又添两座新坟。

     林家医馆后院，平刚手举百廿金刀，人转刀舞，平日臂力不及明骏的他，把大刀舞得四面生风，口中大叫着“杀、杀、杀”，新仇旧恨在平刚心头燃烧。

         明骏知道平刚在宣泄心中的仇和恨。等他心身俱疲瘫坐在地时，明骏带着他的弟妹而来，哥弟们抱头痛哭。明骏劝道：“仇是要报的，但要从长计议，为了弟妹，决不能鲁莽行事了。”又轻声道：“木子仲是共产党的人，他现今去省城了，不如等他回来，我们和他商量商量，会有办法的，你凭一己之力，能杀几个日本兵？”

“等他回来？我一天也等不及了，弟妹烦你照顾，来生定当报答。”说毕又对其弟妹道：“你们也不小了，近来医馆事务繁忙，你们一定要勤快做事，报仇雪恨哥去做！”转身又对明骏说：“你放心，我不会单打独斗了，去找部队参军，我要杀光日本兵。”

  明骏目送着平刚跨步走出林家医馆。

         两天后，《鹿城明报》全篇报道了杨铁匠家惨遭日本兵杀戮之悲剧，该报导激起全市民众的愤慨，好男儿个个摩拳擦掌，是可忍孰不可忍。受人欺侮，任人宰割，不如奋起反击。不久后一支民间地方抗倭团队成立，明骏担任武术教练。       

       赵清婉嫁入名门朱家，生下二女一子，清婉治家有道，更有经商头脑。把朱家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唯一让清婉操心的便是小女儿荷君，女儿六岁上洋学堂，今年沪上高中毕业，却吵着再赴上海念大学。现今战事不断，还念什么书？

        荷君现年十七岁，身材修长，剪个学生头，家里的绸缎衣裙无数，可她就喜欢那二套棉布的学生装，加上性格倔强，家人亲友给了个绰号“假小子”。她是王家《明报》的迷粉，支持婚姻自由，反对娃娃亲。如今日本人佔领温州，做尽坏事，明报一改往日之风，报道的均是时亊新闻。今天荷君手拿一张明报，坐在书房内翻来覆去地看着，看到杨铁匠一家的惨剧及鼠疫蔓延时，突然她像被毒虫咬了似地，一跳而起，怒目圆睁对着墙壁说道：“岂有此理，日本人在我国土肆无忌惮，欺我中华无人吗？”荷君越看越生气，直叹自己为女儿之身，不能上战场。心生闷气，打开窗户，本想呼吸新鲜空气。却一眼定格在了楼下晒的衣服上。衣服是他十五岁的弟弟的。荷君心想，我如穿上弟弟的衣裤，剪个男儿发型，戴上帽子，“安能辨我是雌雄”？去找抗日的队伍，我要参军。

       在一个月明星稀之夜，荷君剪了新发型“男儿头”，换上小弟的衣裤，戴上学生帽，活脱脱的一个英俊小后生。她给爹妈写了一封告别信，塞入挂在大门口的信封箱内。

       一个女扮男装的小青年，满怀着爱国热情，一腔热血要为同胞复仇。北大街后巷的石板路上，清冷的月光把青年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她迈着坚定的步伐，消失在石板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