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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城》下部 第九章
百好炼乳厂有一销售员,叫王明高的,乐清县黄曹乡人。他与平刚年纪相仿且性格豪放,两人可谓是无话不谈的至交。据说王在乐清组建了一支三十多人的抗日队伍,平刚到乐清就为了寻找王明高,以加入抗日之队伍。那知从黄曹乡寻到乐清县,又从县城到山区,人们却一问三不知,平刚只得返程回温。
夜色朦胧,平刚行走在田间小路上,走着走着,前面传来吆喝声,平刚赶紧钻进旁边的稻田里。脚步声越来越近,小路上依次来了三个挑担之人,后面还紧跟着两个人。透过稻子的空隙,平刚终于看清了,三个挑担之人为两个大人,另一个大约为十五、六岁的男孩,那男孩好像不堪重负,走起路来深一步浅一步,以至肩上的担子摇摇晃晃的。后面跟着的两个人,身穿军服,肩上挂着枪,嘴里叽里哇啦地嚷着什么。突然一个大兵拿着枪托,往前面的小后生的腰部扎去。随着一声“啊”,小后生摔倒在地,箩筐里的谷子洒了一地。不好,后面那两个是日本兵。平刚捏紧了拳头,又与仇人狭路相逢。原来是日本兵去村里抢粮食,抓了三个村民当挑夫。随着小后生的一声惨叫,平刚那条复仇的神经被激活,他拔起插在稻田里的一条木棍,一跃而出,向两个日本兵的脑袋扫去。日本兵应声倒地,平刚怒火未熄,抬起脚,在日本兵的胸口猛踩了一通。三个挑夫似乎被这突发事件吓昏了,三个人怔怔地呆立一旁,一脸的慌恐。平刚喘了会大气,见三个挑夫呆若木鸡,便道:“你三人乘夜色,赶紧走吧。”两个挑夫回过神,拔腿一溜烟似地跑了。
月儿穿出云层,星星眨巴着眼睛。剩下那个小后生,低着头,拉着衣角呆站在弯曲的田埂上。平刚好生奇怪,便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去黄曹乡找学长的,半路上却给日本人抓了。谢谢你救了我!”小后生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去黄曹乡?我也刚从那里回来,一路上碰到好多日本巡逻兵,现在已至半夜,你一个孩子独行非常危险,没要紧的事,还是回家吧!”平刚说罢,一想,不对啊,听这少年的口音似是白鹿城人,于是又道:“你是白鹿城的吧,我带你一起走吧。这儿属是非之地,天亮了会有麻烦的。”少年点了点头,跟在平刚身后。走了不到一里地,后面的少年距离平刚越来越远,平刚回走,要求少年走快一点,哪知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地哭开了,他说实在走不动了。这怎么办,平刚想想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肩挑谷子还一路挨日本兵的打骂。好人做到底吧,总不能丢下他不管。他一把抓住他的双手,往背上一甩道:抓住我的肩,我背你走。
趴在平刚的后背,想往下溜,手却不听使唤,它们紧紧地抓住了宽实的双肩,他实在太累了,腰被枪托砸得似乎要裂开,双脚麻木得像二根木头。离开家已两天,本想到乐清找学长王明高,参加他的抗日组织,那知学长没找着,却给日本人抓了当挑夫,没少挨日本人的枪托,幸亏女扮男装...。想着,后怕着,睡意袭来,荷君的头紧紧地靠在平刚的肩上,一阵男人的体味迷漫于鼻腔,荷君心慌意乱,一个黄花大闺女,现在让一个不相识的男人背着,他的双手托着自已的下体,她想往下溜,可手不愿松开,双脚更加坚定地箍住了他的腰部。想起被日本兵強迫挑着重担,移步维艰,后有豺狼,那种恐惧撕裂着每条神经,是他,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年郎,如天神降临,眼喷烈焰,手中的棍棒以千钧之力扫向日本兵,两个魔鬼应声倒下。他分明是天神下凡,现在他在背着自己...。一阵清风拂过,晚稻的清香夹杂着男人的体味,荷君在异样的安全感中迷糊着进入梦乡。
随着一声吱呀声,荷君醒了过来。眼前是一茅草屋,大概是农人的守夜之处,那扇被推开的门也由稻草扎就,地上铺的全是稻草。平刚放下肩上的荷君,对她说:“小后生,已到磐石地界,离白鹿城不远了。我们在此暂借一宿,明天赶路就有精神了。”
荷君扫射了茅草屋一圈,这屋内全是稻草,充其量只能睡两人。她惊㤞地睜着惺忪的双眼,说:“就我们俩人?不行、不行!”
“出门在外,且到处都是日本兵。此处在稻田中间,比较安全,将就着睡几个小时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平刚劝说着眼前不懂事的小弟。躺在稻草垫上,旁边睡着一个大男人,荷君疲惫的身体却难以入眠,她时刻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一男一女睡在黑布隆冬的小屋内,羞死人了,还是坐着吧。
风吹过田野,呜呜地响着,睡意、寒风一波一波袭过,荷君歪倒在稻草上。
稻草门被谁推开了,进来了阿亚姐,今天的她好漂亮,油光的辫子晃动在圆鼓鼓的肥臀上,紧身的上衣难裹高挺的胸部,她笑盈盈的躺了下来。平刚只觉一口气塞住了喉咙,吃力地喘着,他紧紧地搂住了她。
荷君睡意朦胧,从没睡过稻草的她,对稻草产生了莫名的好感,好暖和,还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她向身旁的那堆稻草尽量地靠拢。
晨㬢穿过稻草屋的空隙,平刚睁开双眼,那个小兄弟像藏猫猫似地卷缩在他的臂弯里,他紧紧地拥着他,不好,自已手搭在他的胸口,还握着什么东西?浑身燥热的平刚赶紧松开了手。身边的小兄弟原来是个女孩。平刚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瞄了她一眼,她紧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细长而乌黑的眼睫毛呈弧形盖着下眼睑,粉白而细腻的皮肤泛着桃红,精致的鼻子微微地往上翹着,嘟着两瓣红唇,似乎在对谁诉说着什么。平刚心慌意乱,赶紧抽身,跑向田野。他捶打着脑袋,一边大叫着:下作、下作,趁人之危,你是个小人。在田间狠命地跑着,跑着....。他想应当去道歉的。
荷君一觉醒来,身上的疼痛少了许多,人顿时变得轻松,伸了个懒腰,唉!他呢!拉开稻草门,和进门的他撞了个滿怀,荷君像见到亲人似地,那双小拳头雨点似地擂在平刚肩上,嘴上嚷着“我以为你丢下我不管了……”一双噙满泪花的眼里,充满了依恋。道歉?怎么道?你释然了,叫眼前的女孩怎么面对?平刚噎下了涌上心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话语。尴尬地任由女孩捶打着,打吧,但愿你打的重点,打掉我的罪恶吧!
荷君望着广宽又无人烟的田野,同行的这位大哥曾把她从日本人的魔爪中救出,一觉醒来,却不见了他,她恐俱,她惊慌失措,像幼童依恋大人一般,她要找到他,她需要有人保护。拉开门见到了他,恐慌成了委屈,委屈中包含着兴奋,在短时间内几种情感快速地转换着,她承受不了,只能在眼前之人身上发泄,直到双手擂得即痛又麻时才住手。抬起头,一双无助且满含泪水的双眼,直直地望着平刚,忽然,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平刚。
平刚站在稻草屋门口,女孩的突然之举,使他心慌意乱,他喘着粗气,看着空旷的田野,突然觉得,在眼前的这个女孩前面,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需要他的保护,他的心在剧烈地跳动。但他掰开了女孩双手,他向田埂走去,荷君跟在身后,他在河边坐下,她坐在了身边。
深秋的晨㬢,似有人在天幕上凃抹着金红,映照着大地、小河,河边拴着的小船,在秋风中轻轻地荡着。荷君依偎在平刚宽实的肩膀上,望着他的侧面,乌黑的眉毛飞剑般跃向鬓角,高挺的鼻梁下紧闭的双唇,显得有些冷漠。此时的他抓起身边的石子,砸向水面,惊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荷君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她凑向他的脸:“你知道我为什么去乐清找王明高学长吗?我天天看《鹿城明报》的,是明报的忠实读者。那天我读到白鹿城杨平刚一家,惨遭日本军队的迫害,义愤填膺啊。我想去找王明高,参加他的队伍,据说他在乐清组建了一支抗倭队伍。可一到乐清地界,便被日本人抓了当挑夫,我实在挑不动了,再挑下去,我可能就累死了,幸亏你救了我。”说着,说着,把头又靠在了平刚的肩头。平刚移动了一下身子,荷君也移动,她始终倚靠在平刚身边。
“你有看明报?看到杨铁匠家的惨遇,你想去找抗日队伍?”平刚想不到一张报纸有这么大的宣传力和震撼力,这小姑娘都女扮男装去找抗日队伍。便道:“小弟,说实话,我也是找抗日队伍参军的,乐清既然找不到人,我们在路上游荡也不安全。暂且先回白鹿城吧,不要让家人担心。”荷君听到家人二字,便呜咽着连连点头。一路上,平刚向荷君介绍了麻行僧街的林家医馆、大南门的王家及《明报》还有金锁匙巷的故事,唯独没有介绍他的故事。
北大街朱家洋楼内,朱老爷和夫人赵清婉愁得什么似地,小女儿荷君失联已有一个星期,留下书信一封,说是去乐清找抗倭队伍参军。一个女孩子,独身一人去乐清,乐清已被日本兵所佔领,再说这一路上多危险。夫妻俩想尽办法,在大报小报上登寻人启事,又派人往乐清找寻。派出寻找的人一拨一拨的回来了,消息均无啊。夫妻俩几日来寝食难安。人说一夜白了头,清婉心焦如焚,鬓角陡增几许白发。
这日傍晚,院子里传来门卫熊伯的高叫声: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啦!
朱夫人清婉正躺在床上流泪,生意场上几多风云变幻,从没挫败过她,人称赵家的女儿朱家的媳妇,妥妥的一员女中豪杰。如今,却管不住女儿。荷君的不辞而别以至音讯全无,彻底击垮了她。现在可是兵荒马乱的年月,温州乃至乐清到处是灭绝人性的日本兵,一个女孩子独身一人.…。赵清婉越思越想越揪心,泪流干,人憔悴.…。突听得楼下有高喊之声:小姐回来了!清婉以为这是幻觉,多少次听到女儿回来了,总是南柯一梦。直到小儿子上楼高叫着:妈,二姐回来啦!清婉才回过神,赶紧随儿子下了楼!
客厅内,荷君扑倒母亲怀中,母女俩人哭成一团。朱老爷对厅中一年青人道:“见笑了!”转而又对抱在一起的母女俩:“好了,好了,过来见过救女儿的恩人。”
年轻之人便是平刚,此时的他显得有些不自然。朱夫人一向注重仪表,悲喜交加之际下了楼,头未梳,人憔悴,此时见有陌生人在场,用手拢了拢卷曲的头发,忙着致谢。朱老爷叫管家用红纸包了十块银元,递于平刚,平刚谢绝后,大踏步向门外而去。
女儿平安归来,朱家人悬着的心放下了,对这个叛逆的女儿也看管得更严了。
荷君被软禁在家,历尽险阻,才知家的温馨,可荷君的心却上上下下归不拢,她总觉得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被堵得慌。打开楼窗,平日熙熙攘攘的北大街,现今却人踪难觅,店铺均关门,一眼望去,清冷的街道尽显荒芜。荷君悲从中来,大哥,你可好?日子一天天过去,思念之情却与日倍增。找他去,她怪自己怎么这样傻,连人家的姓名地址都没问一下,怎么找?荷君变得焦躁不安。
朱老爷对平刚这个年轻人,除了感激还有好感,看这小后生,不仅外貌英俊,且有一颗侠义之心,见女儿的神情,含情脉脉。朱老爷心想,这后生相貌堂堂,女儿靠他相救才脱得险,看外表,似比女儿大几岁,男人嘛,大几岁会疼老婆。朱老爷如此一想,倒觉得是一段奇缘,但不知家世如何?曾叫家院问过后生的住址,他姓杨,家住百里坊小虹桥,不妨叫人一查。
三天后,管家已摸清了情况,如实向朱老爷汇报:小虹桥共有三户杨姓居民,第一户两个孩子均在十岁以下,第二户一个儿子已结婚,二个女儿也已出嫁,第三户是开铁铺的,两儿一女,大儿子叫平刚,二儿子叫隆刚,均未婚,还有一个女儿未嫁。不过这家人可是新闻人物,外甥女及父母均遭日本人残害。如此说来,小后生家应当是开铁铺的。这不行,门不当户不对,家运也不济,犯三丧。朱老爷彻底否定了杨家,否定了平刚。
荷君人被囚闺房,心猿意马难以安静。乐清的稻田埂上,肩挑重担,踉跄而行,身后是日本兵,那种身心的疲惫与恐惧,每一步都似在地狱边缘徘徊。一个英武的青年,从天而降,解救了自己;小河边靠在他厚实的肩膀上;稻草房里那一夜的依偎...。荷君坐在梳妆台前,脸颊绯红,却无心梳妆。梳妆台上的一张《明报》闪入眼帘,曾听大哥哥介绍过大南门的王家,他说王家人是他的朋友,民报就是王家人所办。对,去大南门王家,兴许能打听到大哥哥的消息。怎么出去,楼下有人守着,大门口门卫把门,插翅难飞啊!飞,难飞也要飞出去找他。
朱家正房旁有一阁楼,阁楼窗外便是北大街后巷。
这天傍晚,荷君吃过晚餐,早早地上了洋楼。天渐渐地暗了下来。荷君故技重演,又准备了一套小弟的衣裤,戴上小黑帽。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麻绳,往小阁楼而去。窗棂上系好了绳子,顺着绳子荷君往下溜去,溜着溜着,绳子到头了,离地面还有一米多呢!荷君眼一闭手一松,人掉到了地面,挣扎着走了几步,脚却迈不开步,荷君靠在墙根,痛得直擦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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