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求学十多年,天天上学、放学的趟数累计恐怕不止一万趟,却没有哪一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唯有63年在吐祥读初二的暑假放学回家之路难以忘怀、简直就是刻骨铭心。
那是放假前两天,学校公示:车载学生离校返城的计划取销,学生可自主选择离校返城方式。
回家的巨大喜悦和将要征服180里山路莫名的成就感,把我们每个人的精神都撩拨得相当亢奋。虽说是说走就走,但也要稍稍准备一下:毒日头下赶路,草帽是必需的,身上皮肤不怕热只怕晒,必须穿长袖衣裤,生胶球鞋穿起热,草鞋是最好,没有挎包,拣节两尺多长的细竹棍、把另一双草鞋和揩汗帕子拴在竹棍上搭在前后肩上,并不影响走路。然后约上几个平常走得近一点的同学,其实也不须明说,一句话一个手势就晓得。离校之前才得知,姚克强要走甲高到他爸爸那儿,周忠全要到碗厂沟他姐姐家,王建华要回三磺厂,付克恒要留在吐祥街上他二哥那里。所幸大多数同学还在一起,路上也有的是伴。
真正走的那天闹得特别早,估计没到早上四点,就都起来忙活了。有的打包、有的寄存、有的叫、有的笑……。我穿上草鞋拿上竹棍搭在肩上就等着上路。穿新草鞋要有决窍:“要想草鞋不打脚,一摔就得脱”,开始要系得松,然后慢慢系紧。
离开学校时四周一片漆黑,起先几十个人一道疾走,估计差不多十多分钟就穿过吐祥街镇来到骡马店前的奉吐公路上。前头也没有小路近路可走,只好沿着公路前行。天将要亮,晨风习习。看路边水田,隐隐看得见谷穗摇曳显现出一层层波浪,再有二十来天就要开镰了吧?这时晨曦初露,我们来到响水滩前。响水滩只听得水响,不见瀑布。要是姚克强在,一定又要吟上几句了,记得那次游石笋河,他就写了篇作文,是“赋”还是“散文“?我搞不懂,只记得最后四字"壮哉,石笋“!从响水滩下坡几佰米来到白腊,天已大亮,我们朝前走,前方小目标是青龙。路边有溪水喝上几口,嚼几口死面馒头充作早饭。再走一会就过了青龙,前边十来里可就是大木埧了。一路尽是懒上坡路,把人也累得发殃。好容易到大木埧,一看店里的钟,快到中午1点。大木垻一个食店是二班同学何文衡的老汉开的。我们直奔而去,只“打尖"不“住店“。有的同学吃面、有的同学吃饭,我来了两碗稀饭和一点激水碗豆,喝得真安逸。这时日头毒,就在此歇会儿脚。
接近下午三点又上路,一溜几百米的下坡,不大功夫就下到幸福桥。这儿到底比吐祥低,谷子已开镰。水田放干水,一个拌桶围着高高的挡席,三两人干活。各自割一捆谷子后,双手举起在拌桶支着的斜木板上展劲"板",谷子就散落在拌桶中。谷草绾成梱,用来打草包、打草鞋、铺床、喂牛。大约下午六点,我们才过五马石、厂河埧,离观音庵还有二十多里,这要的是力气和耐心了。
天完全黑下来才到国坪,远远望到一辆解放牌停在路边。赶紧走近一看,没人,装的是麻袋,不知是米还是包谷。人都走累了,见到有车那还要命?抓住挡板爬上去就仰面朝天躺着,等了一会儿,司机和另一个人上车开着就走。我几个心花怒放的,这下好了!哪知一会车停下,司机那两个人走来不由分说把我们一个个抬下,接着开車扬长而去。气得我们直咬牙、跺脚!破口大骂:栽岩的东西!你还莫说,后来我们打听到这个司机叫张怀,真的栽岩哦豁了!六十年代的司机真吃香,开公上的车、烧公上的油,结交天下英雄豪杰,比区委书记、公社书记都气派,书记这些人进城不是骑马就只有“打旱"。
月亮升高了,月光照在公路上,车轮碾平的路反光,成灰白色。铺满碎石的路面不反光而成黑色。有一两个同学的草鞋烂了只好打着赤脚,没得法只好找反白光的路面走路。这时人极度疲乏,想法特别实在:没有车,有马也好!没有马,弄头母猪骑着也行!就这样一路气、一路想、一路走,晚上十点多才到观音庵。一找到帐房就倒头便睡。观音庵的夜蚊子出名,叫声大、叮咬狠,好在有个罩子。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八点,太阳都老高了。还有60里,路在脚下,还是要靠一步一步走才行。再次上路,一路再都不说不叫了,都闷着头只管走。中午到铁甲,二班有同学从此处直出观武镇,我们剩下的同学还是循公路走,过长凼、翻大风垭。站在大风垭,眼前豁然开朗,前方就是县城!脚下就是长江!兴奋之情不可言状。但下坡几里路还得靠走才行,正面朝前走是不行了,脚疼得只能横着下。咬着牙硬是一步一挪,挪到过河船上,挪到了家。
"娃娃见到娘,无事也要哭一场"。我们半大人了,虽说不哭,却把心中的成就感,把滿腹的艰辛痛向妈倾述。妈不停地拍打我的头和背,哽咽地说道“难为你了"!
过六十年了,这一次回家的路,就让我难忘!就让我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