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普通知青到高级工程师

——记万江公司民品设计所原所长钟大刚

周少俊
创建于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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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故事主人公亲口所说,很难令人把眼前的这个和蔼小老头和五十多年前偷鸡摸狗、打架逞凶的知青联系起来。但时间是伟大的,它可以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塑造成各种各样的人。

在塑造的过程中,时间和环境永远是外因,人自己才是内因。内因决定外因。

几十年来,钟大刚是如何把自己从普通知青塑造成高级工程师的?这里面有什么样的努力和艰辛?这背后有什么样的机缘和跌宕?


                  全票通过读工农兵大学

    上世纪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中国大地上轰轰烈烈地开展一项运动,它就是被打上时代烙印的上山下乡。这一运动旨在缓解城市就业压力,鼓励知识青年到农村和边疆垦荒。

    1969年1月的贵阳,虽然没有凛冽的寒风,但由于湿度大,加上阴雨天气频繁,让人感觉这座城市格外寒冷。在这座城市的一角,钟家正在讨论儿子钟大刚的前途和出路。

    “爸爸妈妈,现在到处都在宣传上山下乡,我也想下乡。”钟大刚说,此时他刚过完15岁的生日还不到一个月。其实,按照政策,这个年龄是可以不下乡的。一家人围绕这个话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总的意思是儿子在家里吃闲饭,有点供不起了。

    “去吧去吧。”讨论到最后,父亲快刀斩乱麻,一句简短的话一锤定音。这决定了钟大刚后来的命运。

    钟大刚来到了贵阳磊庄机场附近的羊艾农场。这里以前是一个劳改农场,关押的全部是女犯人,后来她们迁走后,就成了知青点。和钟大刚一起来到羊艾农场知青点的,还有贵阳城里的800多名青年。春节的喜庆气氛弥漫在空气中,还没过完年,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往城郊开拨。知青的任务是种茶、采茶和制茶。刚满15岁的钟大刚是知青点年纪最小的一个,刚刚踏入社会,他和那些青年一样,既血气方刚,又懵懂无知,茶不好好种,却到处偷鸡摸狗,跟老乡打架。这段岁月虽可谓是他人生的“黑暗时光”,却也是青春的本色。如今回想起来,不知他是什么感受?

    时光飞逝,转眼一年半过去了,时间来到了1970年的夏天。知青点来了几个军代表,对全场青年实行军事化管制。军代表在全场大会上首先声明一点,必须严格遵守纪律,这对钟大刚等一帮平时散漫惯了的野小子来说不啻一道紧箍咒。“他们是不是专门来整顿我们的啊?”坐在会场边的钟大刚心里直打鼓。接下来,军代表对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青年进行了一个月的军事化训练。

    实际上,钟大刚多虑了,军代表并不是专门针对他们的,而是根据上面精神,对他们另有安排。军事化训练结束后,800多名青年进行了重新分配,有的分到清镇棉纺厂,有的分到新华印刷厂,还有的分到011基地。钟大刚和其他270多个人一起被分到011基地。

    来到011基地后,上边领导首先安排他们到安顺基地培训10天,告诉他们企业是干什么的,由于那个年代涉及到保密,还向他们交待了一些保密的规矩。除此之外,还安排他们进行劳动,拆除基地大院原来的旧房子。这帮年轻人别的可能没有,但一身的力气还是有的,几天后,他们把所有的房子都拆掉了。

    011基地对他们作了进一步的分配,钟大刚被分到第355厂。和他一起分到355厂的共108人,他们自称为“梁山一百零八好汉”。355是那个特殊年代出于保密的目的所特有的番号,具体名称叫万江机械厂。从此,钟大刚一生的命运就和万江机械厂绑定了。

    355厂位于修文扎佐林场,依当时的交通条件来看,离省城贵阳相当远。如果回一趟家,等车挤车,一路风尘,相当麻烦和花时间。扎佐素以蹄䠙闻名,钟大刚记得很清楚,当时厂区前面就有一家卖蹄䠙的,从蹄䠙店那儿走过去,一边闻着蹄䠙的香气,一只脚就踏进了厂区。然而由于经济条件有限,他很少光顾这家香气四溢、美味飘香的蹄䠙店。

    刚进厂的时候,住的是简易的牛毛毡房子,墙是牛毛毡做的,顶是牛毛毡铺的,这种落后的建筑材料建成的房子四下透风。扎佐地势比较高,一到冬天,气温比周边起码低5度。有一天晚上,钟大刚洗完脸后把毛巾挂起来,第二天早上起来后准备洗脸,可当他伸手去扯毛巾时,却发现原先柔软的毛巾冻成了硬硬的一真的坨,惊得他目瞪口呆。没办法,他只能打一盆凉水,把冻硬的毛巾放在里面慢慢泡软了再洗。每年冬天,老天爷都会变这种神奇的戏法,把软毛巾冻成冰块,反反复复好几十次。所以在钟大刚的记忆中,冬天特别的漫长。但人对环境的适应能力特别强,慢慢地,钟大刚习惯了那里包括“冻毛巾”在内的恶劣环境和艰苦条件。

    在钟大刚的记忆里,那个时候留给他的记忆只有一个字——冷。说起那种刻骨的冷,钟大刚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七十年代的冬天比现在的冬天冷,是因为没有吃的,营养跟不上。现在的冬天不觉得怎么冷了,因为有吃的,我们摄取的热量足够。”

    一百零八梁山好汉刚到万江机械厂时,被临时组建成工程连。不过一百零八梁山好汉在这里不是替天行道,而是盖房子。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建筑公司,讲究的是“自力更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实际上反映出社会分工不细,生产力水平不发达。虽然他们和宋代的一百零八好汉职责不同,但有一点似乎是相通的,那就是被“逼”的,因为厂里没有住的地方,被逼得只能自己盖房子。那时候的条件很艰苦,抬眼望去,全厂除了牛毛毡房,就是一片洇着泥土本色的干打垒,这种黄看了让人觉得瘆得慌,甚至有一种中国历代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凄凉。工程连的主要任务就是盖房子,箩筐、扁担、锄头、铲子……这些做泥瓦匠的工具横七竖八地摆在工程连的办公室里。

    三四个月过去了,一百零八好汉陆陆续续被分到车间,有的搞车床,有的搞铣床。唯独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年纪最小的钟大刚,他仍然呆在工程连里。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由于钟大刚聪明机灵,在这几个月里跟着师傅学了一套不错的瓦工技术,砌的墙笔直,抹的地贼平,所以厂里把他留下来继续盖房子。谈起这段历史,钟大刚淡淡一笑,表面上看起来他比其他新员工晚下车间吃亏,但实际上占便宜了。这种便宜占在哪里呢?

    在工程队干了七八个月后,钟大刚最后一个离开工程队,被分到车间搞铣床。可能是天赋的原因,钟大刚学什么都快,都精,他很快掌握了各种车床技术。几年后,他的车工水平在厂里已经排在前面,厂里举行大大小小的比赛,每次他都可以拿到名次,有时甚至是第一、第二名。

    万江机械厂的“爸爸”是兰州的万里机械厂,当时,万里机械厂派了相当一部分人来援建万江机械厂。“好人好马上三线”,虽然万江机械厂偏居西南腹地的一隅,但里面人才济济,国家把一些航大、哈军工、上海交大的大学生分配到该厂,钟大刚刚好和他们住在一个宿舍。

    钟大刚开始慢慢懂事了,不再只晓得偷鸡摸狗,和人打架。此时,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自己是1968年的初中毕业生,但由于上初中一年级时遇上文革,实际只上了一年的课,学业被严重耽误。在家里时,上过私塾的父亲经常在他们几兄弟耳边叮咛,“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慢慢地,他的脑海深处中形成了一种读书很重要的观念。“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是那个年代很流行的一句话,钟大刚拿出数理化的书一头就扎了进去。遇到不懂的地方怎么办?现成的老师摆在那里呢,他虚心请教同宿舍的大学生。这些大学生平时看到的青年工人,下班后不是钓鱼就是打牌,难得遇到像钟大刚这么好学的人,个个都很高兴,也很乐意教他。1971年至1972年,钟大刚如饥似渴似地连续学习了三年。1974年,学完初中课本后他还不满足,又去找了一套高中的数理化课本来学。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间,青工钟大刚打下了扎实的数理化基础。

    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在钟大刚身上应验了。

    除了学习行,钟大刚在为人处世上也有一套,他跟厂里所有的同事关系都搞得特别好。厂里很多员工是从北方过来的,北方天气寒冷,家家户户都有坑和火墙,但是他们又不会做。钟大刚知道后自告奋勇,“你们不会不要紧,我可以帮你们做”。此时,他在工程队学的瓦工手艺用上了,只见他在墙根垒上一堵墙,把厨房的烟囱连接起来,然后把两头封起,火墙就做好了。屋里马上变成一个大暖气片,从头暖到脚。这些从北方不远千里来支援贵州建设的人在异乡又重新享受到了家乡的火墙,一个个笑咪咪地看着钟大刚,口中连连称谢,有的还热情地挽留他吃饭。作为单身职工,钟大刚倒也不客气,因为单位的伙食实在太差了。曾经有人从城里拖了一车老姜到万江机械厂卖,可他很快悻悻而归,因为万江厂的食堂不做肉吃,根本用不到老姜。

    1971年开始,万江机械厂陆续推荐一些人去读工农兵大学。素有报负的钟大刚看着眼热,早就想去了,1974年,钟大刚上大学的条件成熟了。“大纲啊,你去报名吧,我们都推荐你去。”厂里的同事对钟大刚说。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阻止钟大刚去。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他并不真的阻止,而是替钟大刚着想,“你今年去的话有点不太合算。”

    “怎么不合算啊?”钟大刚挠挠头。

    “你今年去的话,就没有工资,还不如明年去。”听到这话钟大刚恍然大悟。当时有个规定,工龄满5年才可以带着工资去上学。虽然工资很低,但好歹有个生活保障。

    “那好吧。”钟大刚说。他决心利用这一年时间,把数理化的基础再打牢一点,特别是在工厂所使用的基础知识。

    万江机械厂属于航空部,第二年,航空部所属的几所高校又来厂里招生了,南航、北航、西工大……厂里本来有几个人也想上大学,但是,那个年代上大学靠的是推荐,你得有群众基础啊。投票呈一边倒的形势,大家都投钟大刚。这几个人一看大势已去,只好偃旗息鼓,他们知道钟大刚平时和厂里所有的同事关系都特别好,“算了算了,我不去了。”结果,单位全票通过钟大刚去上大学。

    因为在工程连多呆了几个月,学精了瓦工手艺,然后用这种手艺给同事做火墙,和大家搞好了关系,等到推荐上工农兵大学时,大家一致把票投给了钟大刚。这就是钟大刚所说的便宜。

    任何事情,都要用长远的眼光去看。


                  把小师妹娶到手了

    钟大刚上的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机械制造专业。进了学校,同学们发现,钟大刚的基础相当好,尤其是机械基础。这和他在万江机械厂的工作经历有关,几年来,他整天面对的就是各种车床。学校开了一门课叫机械制图,实际上钟大刚对各种机械早已滚瓜烂熟,根本不用上这门课,甚至他可以利用特长给同学做辅导。由于处于特殊时期,这三年实际上钟大刚并没有学到多少东西,只是把以前知道的东西再熟悉了一遍,至今回想起来还有遗憾。

    毕业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看钟大刚是个人才,想把他留在学校。学校刚好有一个校办厂,当时正缺技术人员。面对学校领导的盛情挽留,钟大刚只说了一句简单的话,“不行,我还得回去。”

    “北京条件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回去呢?”学校领导不解。

    “做人起码得讲点良心吧,这三年来,都是我们厂在供我上学。”钟大刚很实在地说。

    按照规定,万江机械厂属于011系统,钟大刚学成归来后,可以去系统内更好的企业。管分配的阿姨刚好认识钟大刚,她说,“小钟,我给你分到城里吧,125厂、128厂随你挑。”

    钟大刚是个讲感情的人,他稍作思考,“我还是回原来的万江机械厂吧,原单位那帮人我熟,而且我对那个地方确实有感情,毕竟在那里呆了五年。”

    “行。”管分配的阿姨尊重钟大刚的选择。

    虽然回到原单位,但钟大刚的身份变了,走之前他是试制车间的操作工人,如今变成了技术员。作为技术员,钟大刚要编写所有零件的加工程序,然后由车间操作工人按照这个程序来做。想到身份的突然转变,钟大刚有一种魔幻的感觉。除此之外,钟大刚的工作任务还不少,给青年工人做进厂培训,担任厂里工人技术比赛评委,担任技师初级考评评委……

    担任技师初级考评评委时,钟大刚给工人出题,可能因为钟大刚之前操作工人身份的缘故,有个工人不服,当面顶撞,“这怎么干得出来啊。”

    钟大刚一听也来气了,“你先别把话说那么满,我要是干出来了,你的技术就不用考了。”那人一听,不敢吭气了,回去悄悄地干。

    有一次,厂里有一个技师进行考试时把零件干废了,本来挺厚的一块铁板,可由于千分尺拧过头了,把铁板磨薄了。这个技师不诚实,明明是自己的错,却怪罪尺子坏了。钟大刚是个对技术极其认真的人,事后找到他批评道,“你都这么大年龄了,这样干真的不地道,其实你承认自己干废就完了,干废只是扣点分,可以及格啊。你为什么干这种不诚实的事情?”

    

刚开始,对钟大刚不服气的事时有发生。有的操作工人认为钟大刚编的程序难度太大,根本做不出来,每当这时,钟大刚都会给顶回去,“如果你干不出来的,我来教你。”就是这么牛!钟大刚自有他的底气,他并不是纯粹的学院派,他以前就是个操作工,车间里所有的机床他都会。慢慢地,车间工人对他越来越佩服了,再也没人顶嘴。

钟大刚在试制车间技术员的岗位上一干就是十年。这十年对他的帮助非常大,不仅把机械加工、零件制造工艺技术摸得滚瓜烂熟,还把上学期间没有学的理论知识又通通学了一遍。这期间,他自学了机械工程师专业。这个专业一共有15门课,考过12门就可以毕业。钟大刚考过了14门,但第15门课他不考了。原来,这门课和他所学的方向偏得太厉害,他放弃了。钟大刚自学的机械工程师专业虽然没有为他评职称带来好处,但他后来当设计师后,这些知识相当有用,让他在工作中如虎添翼。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期间,钟大刚的个人大事也得到了解决。

钟大刚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毕业回到原单位后,发现自己以前的师傅又收了个女学员。说起来,钟大刚和她还是师兄妹关系。这个师妹是从厂技校毕业后分配来的,身材高挑,面容秀丽,还是厂篮球队的队长,打起球来生龙活虎。钟大刚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暗生情愫,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钟大刚想追求她,可是小师妹对他根本没有什么感觉。面对眼着这个个子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生,小师妹快言快语地说,“你的个子稍微矮点,看起来还马马虎虎”,一句话把钟大刚的心抛到冰窖中。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去,小师妹始终对钟大刚若即若离。

在工作中,钟大刚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故事。有一次,小师妹给一根很长的轴抛光,按照规定必须把䄂口、头发等扎紧,不然的话,很可能被卷进去。由于没有按照规定办事,意外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小师妹的袖子被卷进去了,“呼,呼”,她的袖子被撕下了一截。旁边有一个小师妹技校的男同学,他看到这一幕腿都吓软了,身子不由自主地蹲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在旁边的钟大刚一个飞步,猛地用脚对着几米外的总电源开关踩去,电门关了。但电门关了后,车床由于惯性还在转,小师妹不亏是篮球队的队长,不光在球场上生龙活虎,身上的劲也大。正当旁人为她担心时,只见她用力将袖子一勒,居然把车床的主轴拉停了。经过这件事后,小师妹对钟大刚的好感倍增,她突然觉得这个“马马虎虎”的小伙子还不错。

钟大刚冷静的个性从何而来?实际上这也不是天生的,而是通过后天的历炼得来的。在钟大刚当学徒的时候,有一次,他给车床主轴头装卡盘,由于螺纹没有装正,卡盘没有拧进去,主轴转起来后,卡盘眼看就要掉下来。卡盘的是个重家伙,如果掉下来后果不堪设想。看到这一幕,钟大刚脑袋上的汗“刷”地就下来了,情急之中,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反应过来了,马上按了开关,一场险些酿成的安全事故得以化解。经过这次突发事故后,钟大刚后面再遇到事都不慌了。

除了自己出色的表现,队友的“神助攻”或许也是钟大刚掳获小师妹芳心的原因之一。和钟大刚同一个宿舍的有个叫叶光中的,他是哈工大毕业的,当初为了支援三线建设来到万江机械厂。后来政策松动后,他想调回湖北襄樊老家,厂里给他提了个要求,回去之前必须在厂里的技校教一年的书。叶光中就到技校去教书了,小师妹恰是他的学生。教完一年,他准备走了,好多学生经常晚上到他宿舍来聊天,准备送行。一来二去的,钟大刚和小师妹就熟了。钟大刚认为,小师妹之所以后面慢慢看上他,叶光中肯定也说了不少好话。这个叶老师,当初还给钟大刚辅导过数理化,他知道钟大刚是个上进的好小伙。

1988年,钟大刚到湖北襄樊出差,给609研究所送产品进行测试。由于这趟差事挺轻松,单位允许他带上老婆孩子出去玩一趟。到了襄樊,钟大刚找到叶光中,他看到钟大刚和老婆孩子,“咦,我走的时候你们还没结婚,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随后带着钟大刚一家人去葛州坝、老三峡高高兴兴玩了一天。

钟大刚和单位上的几个年轻同事喜欢在工作之余去息烽泡温泉。有一次泡完温泉,他们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一个农贸市场,就在那儿找了个地方吃饭。旁边有个老头也在吃饭,抽叶子烟时不小心把烟斗掉地上摔碎了。钟大刚是个热心人,看到老头心痛不已的样子,就对他说,“这个摔碎的烟斗不要了,下次我来的时候给你做一个。”吃完饭后,两人约定两三个星期后在此见面。回去后,钟大刚凭借精湛的车床手艺,用钢管做了一个精美的烟斗,并按约定交到了老头的手上。老头接过烟斗低下头左右摆弄,高兴得像个孩子。

小师妹家住在息烽磷矿那儿,磷矿离息烽温泉不远。钟大刚和小师妹确定恋爱关系后,去见未来的岳父和丈母娘。到了小师妹家后,只看到她老妈在家,她老爹还在上班。下午六点钟左右,突然一个老头进门了。老头进门的一刹那,钟大刚和他都惊呆了,老头掏出烟斗,“这不是你给我做的吗!”钟大刚也连忙说,“怎么是你啊,你不是陈叔叔吗?”

原来,这个老头就是小师妹的父亲。旁边的丈母娘听到他们相识的故事后,连连说道“缘份啊,缘份啊”。有了这一层,丈母娘看女婿,真的是越看越喜欢。钟大刚最终顺利抱得美人归。

                    屡屡破解技术难题

1989年,万江机械厂开始实行军品民品分开管理,成立了军品分厂,钟大刚被调到军品分厂当产品设计员。刚去的时候,钟大刚接管一些老产品,而且是代管,基本上没有什么事,只有当生产线上有问题时,才临时去解决一下,工作相当轻松。但钟大刚是个很有进取心的人,多年来,他矢志不渝,一步一个脚印地在事业的大道奋力前行。没事的时候,他暗自琢磨,当设计师和技术员的区别在哪里。很快,他就把这个道理弄通了。

机会是留在有准备的人的。1992年左右,厂里承接了当时国家最先进的飞机歼10的研发工作,钟大刚承担飞机环控系统上一种阀门的研制工作。这个产品对万江机械厂来说是个空白,需要从头开始,所以颇费精力。自承担这项工作以来,钟大刚所有的精力都投入进去,经常搞得头昏脑涨的。时间一久,他开始头晕,这种头晕不同于一般的头晕,发作起来天旋地转,很容易摔倒。钟大刚的老婆、原来的小师妹一度认为他得了不治之症。从签订研制合同到设计、定型,钟大刚用一年半的时间完成了任务,这个时间在厂里研制历史上算非常快了。随着研制任务的完成,钟大刚的“不治之症”也好了,老婆看着他像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一样,暗自高兴。

中国的外贸机型枭龙当时需要做齿轮齿条输出器件,本来打算让陕西的一个厂家做,但这个厂一嫌价格低,二怕技术难点。正在犹豫之际,钟大刚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想尽办法把活挖了过来。有一次他去外地出差,刚好遇到陕西这家厂的一名工作人员,两人聊天时对方得知钟大刚是万江机械厂的,就说,“这个产品让你们厂的一个人给挖走了。”钟大刚听了不由得暗暗发笑,这个人有眼不识泰山,挖墙角的就坐在他对面。

当时的枭龙拐弯的时候,飞行员得用脚去踩尾舵及副舵,很容易引起疲劳,所以需要增加一个附翼或开关按键。齿轮齿条输出器件的技术难点在于,在飞机不拐弯的时候一定要归位到中间,不能有一点角度偏差。陕西的这家厂当初也初步做过实验,但怎么也做不好,总有一两度的误差。钟大刚接手这个事情后,亲自做了很多试验,进行一二十种对比,半年后,问题彻底解决了,误差在20分,连半度都不到。在航空标准中,半度误差对飞机没有任何影响,可以忽略不计。问题解决后,飞行员再也不需用脚去踩舵了。

设计师的工作是辛苦的。有一年春节前,钟大刚去陕西城固县的一家厂参加飞机联试,联试完成后,他准备回家过年。陕西这家厂的厂长派了一名驾驶员把钟大刚送到火车站,刚好有一列从上海开往成都途经贵阳的火车停下来,车上十分拥挤。钟大刚上前去敲窗户,冬天天气寒冷,车内窗玻璃在人们呼出的热气影响下流下了一道道水㢃,车上的人隔着水㢃看着钟大刚拼命敲窗,一个个无动于衷。车上太挤了,很多人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大家都不愿再上来一个人跟他们抢地盘。驾驶员远远地看到钟大刚没能上车,只好又把他拉回去。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厂长看着钟大刚焦急的神情安慰道,“我给你联系平时做试验的飞机怎么样?那个飞机要转到西安,你搭那个飞机到西安,再在西安坐火车回贵阳。”这才算给钟大刚吃了一颗定心丸。

再次坐上飞机,钟大刚大吃一惊。原来,他平时看到的飞机货仓是空的,这次上去一看塞得满满的,有50袋大米,10套家具,还有80多个人。通过这次经历,钟大刚对飞机的装载能力有了新的认识,真能装啊。飞机到了西安,钟大刚独自一人从飞机上下来,然后赶到火车站买了张票。好在经过省城西安的火车不拥挤,他顺利返回贵阳。

凭借出色的表现,1996年,钟大刚升任军品分厂技术处副处长。技术处管理理化分析室、工装设计室等多个科室,同时负责管理全厂的技术。这个岗位不仅忙得要死,而且吃力不讨好,最重要的是没有什么实权,只能给人提一些建议。而遇到有风险的事,别的部门又会推给技术处。

有一次,厂里进了一批雨刮的导条,发现里面的扁丝有裂纹。由于再去进货已经来不及了,这批货到底用不用就成了争论的焦点。生产处的人怕担责,就把这件事情推给技术处。在这之前,生产处的人已经询问过多位技术员和车间负责技术或质量的干部,他们见了不停摇头,出了问题谁负责啊。

烫手的山芋来了,怎么办?技术处的老处长年纪大了,经常生病不在岗,实际上一直由副处长钟大刚负责。钟大刚拿过几根雨刮胶条仔细端祥了一下,斩钉截钉地说,“可以用,出了问题我负责。”

“你拿什么负责?”生产处的人追问。

“我可以跟你这样说,出了问题我可以坐牢,甚至吃枪子,行了吧。”见对方还有点不相信,随即又补充一句,“我签字,出了问题你们可以全部推在我身上。”

对方看到钟大刚这么说,也只好同意,拿着钟大刚签字的批条将信将疑地走了。

其实,钟大刚之所以敢这么说,一是因为没有其他招术了,他没有权力指挥分厂的干部,只有这么说才能拍板下来 。二是在技术上,他是有底气的。

事后厂长知道这件事后把他“拎”了过去,“你胆子怎么那么大,没人敢用的东西你居然敢用,你是怎么想的?”厂长的脸上带有怒气。

钟大刚不紧不慢地说,“那个东西不就有点裂纹吗,而且导条是不锈钢的。不锈钢的导条即使裂开了,也是纵向的,不是横向的,不会有问题,所以我敢拍着胸脯说能用。”之前,钟大刚早已私底下用竹子做过导条试验,没有什么问题——技术,是钟大刚的最大底气。厂长听钟大刚这么一说,心里也释然了。事后证明,这批货果然没有什么风险。

当技术处副处长期间,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钟大刚身上的发光点大家有目共睹:平时刻苦钻研技术问题,敢于据理力争,关键时候有胆略和主见……

技术上的硬气,让钟大刚的人生之路越走越高,两年后的1998年,他又被提拨为民品设计所的副所长。此时,正值国家开始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贵州的工业呈现出一派崭新的气象。这项旨在将东部沿海地区的经济发展能力转移到西部地区的战略,极大地促进了贵州经济能力的发展。个人是时代的微尘,他的命运必然会被裏挟到时代人洪流中。如同当时参加上山下乡运动一样,钟大刚又投身到西部大开发的洪流中。

在这股时代潮流下,万江机械厂的民品业务大增。他们的民品全是汽车配件,分为两大类,一类是雨刮,一类是玻璃的升降机构。服务对象一开始是上海大众的桑塔纳,然后是一汽捷达、神龙、富康、长城、奇瑞、吉利,到现在,广州的理想、小米都成了他们的客户。那个时候做汽车的升降机构是暴利,一套可以卖四千元,而现在一套才卖两百多元。

刚开始做民品时,由于不熟悉,万江机械厂走过一段弯路。捷达、宝来车向万江机械厂反映,车主在使用电动升降器时老是进水,一进水就生锈,生锈后就容易卡死。对此,万江机械厂曾组织人员进行处理,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毛病在哪里。捷达、宝来下了最后通碟,“你们再不解决这个问题,以后就不要你们供货了。”

此时,厂长想到了钟大刚。

他把钟大刚喊到办公室,“你带领一帮人给我攻关,一定要把这个难题攻克下来。”沉吟片刻,他又对钟大刚说,“攻关期间停发你的工资,等攻关完成后再补发给你。如果攻关成功,到时候再给你发一笔奖金,算是你的攻关奖励。”

没有退路的钟大刚只能破釜沉舟了,他带领一帮人没日没夜地干了起来。他们首先作了调查,然后又大量收集故障件,调查其失效前的使用状态,再进行研究和分析。两个半月后,钟大刚果然没有辜负厂长的期望,把电动升降器进水生锈的原因找到了。他兴冲冲地来到厂长的办公室,把原因告诉了厂长。原来,电动升降器之所以容易进水,一是由于密封不好,二是在电机还热的时候淋水,降温时里面空气体积变小,会产生负压,容易把外面的东西往里吸。所以,电机进水一般都是在车主洗车时候发生的。厂长是哈军大毕业的 ,一听就明白了。

事后,厂里对产品加强了密封,还附加了一个说明,告诫车主洗车时一定要关好车门,否则,产生损失厂家不负责任。电动升降器进水生锈的问题就此顺利解决。

厂长真的停了钟大刚三个月的工资。攻关完后,万江机械厂刚从扎佐老厂搬到贵阳市万江小区,钟大刚家分到一套经济适用房。钟大刚拿到了三个月的工资,另外还有厂长奖励给他的七千元。那时,钟大刚每月的工资一千多元,两项加起来足足有上万元,他把钱拿给老婆,“咱们那房子还没装修 ,你拿这钱去装修一下。”老婆喜滋滋地接过钱,事后就拿这钱去装修了。

作为高级工程师,在职业生涯中发现一个曲线公式,对钟大刚而言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2003年左右,钟大刚接到研发汽车玻璃胶条的任务。他拿到一件样品,发现钢条的曲线在平面展开时,一点缝隙也没有。他知道,这样的产品是好产品,因为没有缝隙,才能把胶条严丝合缝地压在玻璃上,刮玻璃的时候才没有水渍。可是,这是一条什么样的曲线呢,当时身边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来。

为了研究这种神奇的曲线,钟大刚在电脑上用绘图软件画了各种各样的曲线,抛物线,半圆……但用这些曲线弯出来的钢条都有缝隙。科学实验是艰苦的,钟大刚冥思苦想,画了一年多,直到他画出双曲线才找到答案。

发现汽车胶条的曲线公式,万里长征只走出了第一步,后面的难题接踵而至。首先要解决胶条的材料问题。经过化验,大家一致认为样品是弹性钢板,可当时国内没有专门生产弹性钢板的厂家。后来钟大刚想到一个“土办法”,市场上有卖弹性衣架的,衣架里面有一毫米厚的钢板,应该可以用。他来到装修市场,指着弹性衣架对营业员说,“给我拿几百个衣架”,营业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次买几百个衣架的大主顾,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好心地嗫嚅道,“你买这么多衣架干嘛,买回去不会浪费吗?”等到钟大刚说明来意,营业员才恍然大悟。

衣架买回去后,钟大刚一个一个地裁剪,每个衣架只能裁出一小片弹性钢。钟大刚看到这些小小的家伙如获至宝,小心地捧在手上,然后又用它们去弯双曲线。可是由于弹性太大,钟大刚手一放钢片就弹回去了,让他大伤脑筋。钟大刚后面通过不停的尝试后发现,把钢片两边一头一尾绑起来,拿到烘箱里加温,用两三百度的高温定型一个小时,就成双曲线了。钟大刚连呼自己运气好,用这种“土办法”也能“搞到事”。

后来,市场上出现了数控弯形机,不仅能做出双曲线,而且速度比手工的快了不知多少倍。但由于是高科技的新产品,当时能否买得到还是一个大问题。钟大刚知道福建、江浙一带的人厉害,只要有新产品,那里马上就会出现山寨货,甚至做得比原件还好。他准备去那里碰碰运气。

一开始并不顺利,求购无果。后来,他来到福建厦门,听说当地有一家厂的钢条做得相当好。他找到老板,“我想看看你们的钢条是怎么生产的。”为了打动对方,他还请老板吃了一顿饭,可老板还是不愿意让钟大刚看。钟大刚灵机一动,“不让我看也可以,我就到你们检车的地方看看吧。”老板终于答应了,把他带到检车的地方,钟大刚装作漫不经心地四处闲逛,暗中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发现检车隔壁一间屋子里传来机器的声音,马上警觉起来,趁老板不注意走了进去,凭着他做技术多年的经验,瞄了不到一秒钟就明白了,这台机器就是传说中的数控弯形机。“老板,买一台给我们吧。”事已至此,老板无奈,只得卖一台给钟大刚。虽然价格有点高,一台需几十万元,但万江机械厂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如今,钟大刚从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他的一生,从知青,到青工,到技术员,到设计师,到高级工程师,既平淡又精彩,既艰辛又充实,最终汇成人生和时代鲜亮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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