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世华笔会散记:遇见郁达夫的小女儿郁美兰大姐

世界华人周刊
创建于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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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缘起

在这个文山会海的时代,各类文学活动层出不穷。年初,当一位前辈作家邀我参加第四届世界华人作家笔会时,我最初是犹豫的。创作资历尚浅,加上远赴澳大利亚的舟车劳顿,都让我踌躇不前。
然而,当看到"首届郁达夫海外文学奖"的公告,得知郁达夫先生的小女儿郁美兰女士将亲临现场时,我当即决定启程。对这位现代文学巨匠的景仰,最终战胜了所有顾虑。

二、初见郁美兰女士

五月十三日的墨尔本,秋意正浓。笔会开幕式上,当郁美兰女士登台时,全场为之一震。眼前这位年届八旬的长者,步履稳健,神采奕奕,看上去不过六七十岁的模样。她挺直的脊背、明亮的眼神,处处透着不凡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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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演讲更是令人叹服——逻辑缜密,语言简练,见解独到,真正诠释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真谛。会后,她亲切地与每位求合影的与会者交谈,毫无名门之后的架子,倒像是一位久别重逢的邻家大姐。在笔会的一个星期里,郁大姐总是笑眯眯的,只要她先上车,总要为我留一个座位。因为我俩是同一天的生日,有时候缘分真的是天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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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记忆中的郁达夫

看着郁美兰女士,我的思绪不禁飘回少年时代。在四川达县图书馆度过的那些日子,民国作家的作品是我的精神食粮。其中,郁达夫先生的作品尤其令我着迷。"望着台上侃侃而谈的郁美兰,图书馆泛黄的书页忽然在记忆中翻动起来..."
他的散文《故都的秋》《春风沉醉的晚上》如行云流水中映着霞绮,享誉海内外。尤其是在1921年出版的《沉沦》,被誉为开创中国现代小说新局面的重要作品。

这位1896年生于浙江富阳的文学巨匠,幼年丧父,由母亲含辛茹苦抚养成人。东渡日本求学期间,他饱尝民族歧视之苦,这些经历都化作笔下文字。刘海粟的文章里记载过他与郁达夫谈起时局,达夫愤愤地跃起,他带着人知己的柔情,仰天喃喃地说:“海粟!万一敌军侵入新加坡,我们要宁死不屈,不能丧失炎黄子孙的气节,做不成文天祥、陆秀夫,也要做伯夷、叔齐。” 难兄难弟,相对无言。我们长时间的握手,良久,泪花涌出他的眼眶,巨大的热力从他的臂膀流入我的全身,血像汽油碰上火种。是夜,他和诸友合作画了一张《松竹梅石图》。

郁达夫奋笔疾书一绝:

松竹梅花各耐寒,心尖如石此盟磐。
首阳薇蕨钟山菽,不信人间一饱难。
此诗痛快沉着,托物明志,朗润含蓄,其信念之坚强,更在豪迈之外,可以代表他晚年诗风的一斑。这样的诗对斯时斯境中的同胞,是启悟的晨钟,进军的战鼓,诗人成了爱国同胞的代言人。面对大海,遥望故国,这庄严的誓词,响彻云霄……
归国后,他与鲁迅、郭沫若等人共同推动新文学运动。尤其在抗战时期,在日本人的铁蹄之下,积极参与抗战,笔为枪刀,揭露日本侵略中国的罪行,1938年3月下旬上前线台儿庄慰问抗日战士。

1938年12月郁达夫应《星洲日报》之邀,决心到新加坡下南洋去做海外宣传,动员更多的侨胞参加抗日战争。他三次发起稿酬捐助活动和文稿义卖周,为国内文艺界筹集抗战宣传经费,郁达夫研究会会长蒋老评价说,郁达夫实际成了华侨抗日领袖,他的文章极大地鼓舞了海外华侨抗战事迹,他的笔发挥的作用相当于好几个师的军队。1939年至1942年,郁达夫任《星洲日报》主笔期间,撰写了400多篇声援抗日、分析国内外政治军事形势的政论、杂文和文艺评论。

后来是日本宪兵部一位军官为了躲避罪责,隐姓埋名藏居日本乡间,但最终还是供出是为日本人做翻译的汉奸洪培根出卖,才导致了郁达夫最终被杀害。

夏𧗠说:达夫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者,爱国是他毕生的精神支柱。胡愈之说:在中国文学史上,将永远铭刻着郁达夫的名字,在中国人民反战争的纪念碑上,也永远铭刻着郁达夫烈士的名字。很多名人包括刘海粟、郭沫若、沈从文、张楚坤等都高度评价郁达夫的文学成就及其他那瘦弱的躯体爆发着火一般的生命力,好像一个在为希腊自由而战的东方拜伦。郭沫若认为:鲁迅的韧,闻一多的刚,郁达夫的卑己自牧,堪称“文坛三绝”。

 四、多情才子的另一面

与郁大姐闲聊时,我们自然谈到了她父亲丰富的情感经历。从奉母命成婚的孙荃,到轰动文坛的"杭州第一美人"王映霞,再到最后的妻子何丽有,郁达夫的感情世界正如他的文字一般炽烈而复杂。
"这些都是历史了。"郁大姐笑着说,"没有这些故事,也就没有真实的郁达夫。"她转述兄长郁飞的话:"我们的父亲有明显优点,也有明显缺点......他不是圣人,只是一名文人。"

 五、血脉的传承

郁美兰女士在父亲牺牲后的第二天来到人世。虽从未见过生父,但她身上流淌着父亲的血液,继承了他的才情与风骨。在印尼排华的动荡岁月里,她和哥哥在胡愈之等父亲故交的帮助下回到祖国,先后在广州、北京的华侨学校求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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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求学期间,胡愈之先生如父亲般关怀着他们。每到周末,兄妹俩都会去胡家改善伙食。正是在这样的聚会上,郁美兰女士遇见了未来的丈夫——胡愈之的侄儿,一位北大才子。两人相知相恋,最终在南京组建了幸福家庭。郁大姐一生勤奋好学,从北京石油大学毕业以后,去新疆工作过,后在南京生活工作。曾任江苏省侨联主席,中国侨联常委,第10届全国人大代表。真的是虎父无犬女。想必郁达夫的在天之灵必定为她骄傲。

六、家国情怀

郁大姐告诉我,她后来与父亲的其他子女都建立了联系。这份跨越时空的亲情,想必能让长眠地下的郁达夫感到欣慰。
在颁奖典礼上,郁美兰女士的致辞令人动容:"郁达夫海外文学奖的创立,不仅是对先父文学精神的传承,更为海外华人文学创作提供了宝贵平台。"
离开发言台时,她望向远方的眼神,让我想起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当日本铁蹄践踏中华大地时,有人选择卑躬屈膝,有人选择卖国求荣,但也有无数像郁达夫这样的文人志士,以笔为剑,最终以身殉国。

当年日本侵略的那个祖国其实千疮百孔,但是像郁达夫这些有能力身居海外的人仍然奋不顾身地投入爱国救亡运动,这一点特别值得敬佩和思考,这是骨子里的爱国情怀,永远为后世所推崇,这也为广大海外华人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后记

这次澳洲之行,让我得以近距离感受郁达夫先生的精神传承。郁大姐的微信名叫“故都的秋”,这正是郁达夫最有名的一篇散文。

我也询问郁大姐,你的父亲是否留有任何的纪念物给你。她说由于在战争年代,父亲辗转各地,很多书稿和值钱的东西都丢失了。在日本铁蹄之下,因为恐惧搜查,好多珍贵的手稿、书籍和照片都被毁掉了。现在她只拥有一张一寸大小泛黄皱巴的父亲的照片。那是1991年底母亲珍藏了一生,弥留之际交给哥哥的,而2022年哥哥去世时又留给她的。父亲虽然没有为他们留下任何物质财富,但为他们留下了巨额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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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未能见过父亲一面,但郁大姐一直在找寻父亲,她去了老家富阳,见到了父亲的手迹。在富阳郁氏老宅,当她抚摸父亲幼时读书的桌案,阳光透过窗棂在斑驳墨迹上跳动,那一瞬间,八十年的时光长河仿佛突然静止...…她在富阳找到了父亲,父亲的父母亲,和她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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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别印尼30多年,因为学业工作繁忙,直到1993年3月中旬,郁大姐才因公务回去过印尼一次,因时间匆忙公务缠身,未能前往苏门答腊巴东寻找父亲。

在2024年9月2日到9月7日,郁大姐再次踏上了回家的路,去印尼参加9月3日的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9周年纪念活动。这次是去寻找儿时的记忆,更是去寻找父亲。因为郁达夫被日本人杀害以后,尸骨未存,永远留在了印尼的丛林深处,他终于从一个作家成为了一个战士,而且,勇敢地面对侵略者,大义凛然地为人民献上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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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大姐从心底对父亲的呼喊,成就了一首感动心碎的旋律:
父亲啊
我来了,我回来了

我带着幼时的泪水

我带着我的哭泣
我带着那个无尽的思念
我带着那些对侵略者戕害无辜文人的罪恶的痛恨

我带着万里长江的滔滔江水

我带着富阳老家美丽的富春江的呼唤
我带了和您一起战斗的战友们的问候
我来了
我又回到了生我育我的巴爷公务阿嘎幕河畔
回到了高耸翠绿的沙嘎山脉
回到了高耸的米南加保直入云霄的建筑群
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战争胜利纪念日来临之际
我又看到了父亲不朽的灵魂
我想念您,亲爱的父亲
郁大姐对父亲的声声呼唤,心碎滴血,让人心疼动容,泪流满面……
在郁大姐身上,我看到了文学的力量如何穿越时空,看到了家国情怀如何代代相传。这或许就是文学最珍贵的价值——它不仅记录历史,更塑造灵魂。

临别时,郁大姐送我一本纪念她父亲的文集《拂晓时分》。在返程航班上,我翻开书页,墨香中仿佛看见两代人的身影在文字间重叠...…

当飞机穿越云层时,书页间那张郁大姐题赠的字迹微微反光,上面郁达夫清瘦的剪影,竟与记忆中她演讲时的神态有七分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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