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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浩宁（马来西亚）
长久以来人们对于成龙和周星驰两位巨星的评价，我们看到更多的是强调他们的不同，整体而言是“尊周抑成”。最具代表性的说法是“成龙拍电影只把自己捧红，而周星驰却能把戏中的配角统统捧红”。圈内圈外，大多人称呼成龙为“大哥”，比成龙年轻8岁的周星驰反而享有“星爷”的美誉，这种情况似乎奠定了周星驰在影迷心中的“无上”地位。观众欣赏他精湛的演技、佩服他捧红小角色的用心、惊叹于他创造票房奇迹的才能（周星驰在1992年上映的7部电影中有5部荣登时年香港十大电影票房榜，而且还是前5名，这一纪录至今仍未被打破。）用时髦的话说，周星驰就是“永远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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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纵使周星驰非常了不起，我们也不能过分“尊周抑成”，要看到成龙和周星驰的共同点。比如，他们的电影相当卖座，两人都曾经刷新香港电影票房纪录；在拍摄影片的过程中，要求皆相当严格，对电影胶片的“谋杀”和戏内演员的“虐待”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成龙回忆《师弟出马》中他用扇子和樊梅生对打的那场戏，某些镜头重来了一百次左右；而前两部《警察故事》最后那段打斗戏都导致林青霞和张曼玉受较重的伤。周星驰作品《唐伯虎点秋香》中华夫人和唐伯虎对各自家传毒药“一日全包散”和“含笑半步钉”那仅有几十秒的广告介绍词居然拍了整整一天；在《少林足球》中饰演“铁头功”和“金钟罩铁布衫”的两位演员也是实打实的展示，真的用瓶子大力敲头和让别人把足球猛踢到自己身上。总之，成龙和周星驰为了追求极致的电影效果，可以不计代价，既熬苦别人也累坏自己。当然，我们不能否认，正是凭着这样一种近乎“变态”的执着和敬业精神，他们才有机会在香港乃至世界影坛大放异彩，成为国际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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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点，需要格外关注，那就是他们的“传统武术电影梦”。成龙习得杂耍技巧，周星驰练过咏春太极。成龙数十年都在动作片领域耕耘，在这方面已交出耀眼的成绩单。但动作片和武术片毕竟有别，成龙的电影在推广和普及传统武术方面其实并没有多大贡献。周星驰则因喜剧天赋太强，把大多的精力和时间花在无厘头搞笑演出，即使有真功夫在身也无法像武打演员般尽情发挥，无法成为像李小龙那样的“功夫巨人”。对此，他们似乎都心有不甘，都在等待转型的机会。可当我们回顾两人的“影史”，会发现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他们都有过转型的机会，却都没能成功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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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选取了成龙和周星驰各自拍的一部电影做比较，分别是1994年上映的《醉拳2》和2004年上映的《功夫》。通过这两部电影的比较，相信应该能启发我们去认识转型所存在的复杂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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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龙在自己早期电影《醉拳》问世将近16年后才来拍续集，据说是他看到当时由李连杰主演的几部《黄飞鸿》电影大受欢迎，想起自己在70年代末也饰演过“黄飞鸿”，欲借此机会蹭一波“黄飞鸿”的热度。此时成龙还有更“高远”的理想，那就是摆脱过去杂耍式打法，改用传统武术招式表现“醉拳”的精髓。由于自己对此不十分在行，因此他特意邀请熟悉传统武术套路、也是著名武术指导和演员的刘家良作为电影《醉拳2》的动作导演。可是拍摄过程中两人摩擦不断，到最后一场打戏成龙甚至直接提出要用他的“成氏风格”来设计动作，刘家良觉得这根本是离经叛道，一怒之下带领整个团队脱离剧组，因此最后一场打戏的动作设计完全由成龙负责。与影片前段打戏相比，最后这段打戏传统武术的味道略淡，而成龙的冒险搏命本领则得到较为充分的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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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星驰为了圆自己的“传统武术电影梦”，在其自导自演、融合中国功夫和体育竞技元素的影片《少林足球》大获成功后，就开始招募合适演员，为拍摄电影《功夫》做准备。电影《功夫》演员阵容强大，参演者大多有扎实的功夫底子，有些还是武术界宗师级的人物。影片的动作导演，则是我们功夫片的“大哥大”洪金宝。这样的“黄金组合”，让观众期待的是一部硬桥硬马、拳拳到肉的精彩武打片问世。不过，在拍摄过程中同样是出了意外：洪金宝在设计了第一场和第二场打戏，也就是表演“十二路谭腿”、“洪家铁线拳”和“五郎八卦棍”的三位师父和斧头帮恶徒混战以及三位师父私下切磋武艺的部分后，就与周星驰发生冲突。洪金宝无法容忍周星驰不把演员当人的苛刻态度，尤其不能接受周星驰准备“创意改造”传统武术表现形式的做法，愤而离开剧组。（我认为这才是洪金宝不再担任影片动作导演的深层原因，他就算耐得住蚊子叮咬不请假，和周星驰的合作也难以持续）动作导演的空缺由袁和平补上。接下来的武打动作就杂糅了较多特技和夸张变形的喜剧风格，和“真打”已然拉开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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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部功夫电影的相同遭遇不禁让我们产生疑问：成龙和周星驰为何在离梦想终点不远处停步？为何要“气”走能帮助他们实现梦想的前辈朋友？这些意外的发生是偶然还是必然？它和演员的转型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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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这些意外的发生，其实有必然性，而这也正好说明转型，或者说特定情况下的转型是十分艰难、几乎不可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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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我想起之前读到一篇评论中国当代作家王朔作品的文章，大意是说王朔这个向来以“躲避崇高”、肆意显露痞气流氓风、脏话成篇俘获大批读者的作家，突然“脱胎换骨”，去写一部干净朴实兼具美感的作品，结果读者不买帐，导致新书销量大跌。作者指出王朔的“改头换面”和读者的期待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喜欢的是你的“脏”，而不是你的“干净”，你也不应该“干净”，因为“干净”从来都是别人的事，这就是读者对王朔的期许。读者这种期许是对是错我姑且不予置评，但王朔碰到的尴尬确实充分说明“习惯成自然”的法则对一般读者的影响很大，不恰当的转型对作者绝对是弊大于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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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再来谈这两部电影。《醉拳2》和《功夫》，都是在成龙和周星驰各自红了10多年后才拍摄的电影作品。而这10多年来，他们的影片风格和角色形象，为广大观众所熟知和喜爱，甚至可以说已在观众心中定型。成龙就是标准的玩命动作演员，他擅长的是把现场用具当武器、在打斗中不忘添加谐趣笑料、跳灯跳楼、撞玻璃摔地板，类似打不死的“超人”，这就是人们长期看到也习惯看到的成龙形象。周星驰则是典型的无厘头喜剧演员，他乐于做一些古怪逗趣表情、构思一些看似不雅又令人喷饭的情节对白，就算有打斗的戏分，一般也占时不长，而且当中还错杂了特技、传说，或武术动作范围之外的搞笑元素（如《武状元苏乞儿》中的降龙十八掌，《破坏之王》中的“心理战”和“干扰术”），这就是观众了解和认可的周星驰。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成龙和周星驰的电影，观众很难不受“习惯成自然”的法则支配，往往倾向于支持“我看惯并且认可和喜爱”的影星形象，并且会坚定地认为这才是合理正确的态度。
当然，不管观众是如何“迷恋”成龙和周星驰的固有形象，我还是要说，他们两人有转型的念头，是十分正常、无可厚非的。成龙虽说依靠参演喜剧动作片为自己贴上“功夫巨星”的标签，却长期被圈内人讥讽为“花架子”、不谙传统武术也不能实战，他希望用《醉拳2》改变提升自己，让人感觉他能够驾驭传统武术，为自己在武术界或者武术电影中争取一席之地。周星驰通过无厘头搞笑演出为自己铺就星光大道，可对于自幼习武且奉李小龙为偶像的他而言，拳脚棍棒的潇洒挥舞更能动其心魄，对能够参演武打片或动作片的李小龙、洪金宝、成龙、李连杰、甄子丹等人投去歆羡的目光，因此他想借《功夫》帮自己拓宽戏路、重塑形象。成龙要让传统武术作为《醉拳2》的主轴，周星驰也要在《功夫》呈现“真打”场面。体察他们的心境，我完全理解他们在或兴奋或冲动的状态下为电影定下这样的指标。只是理想终究不能取代现实。我推测这两位杰出的导演和演员在影片的拍摄过程中都会发现，即便自己愿意彻底转型，也不能保证观众一定会接受自己“崭新”的形象，皆因观众“习惯成自然”的审美态度很难改变。倘若辛苦转型换来的是票房名望的双重“滑铁卢”，那就太不值得了。这样的转型，可用一句粤语歇后语来概括：半夜拜山─祭不过。为顾全大局，临时调整思路和拍法，使得成龙和刘家良闹翻，周星驰冒犯洪金宝，也是无可避免的事了。
平心而论，演员是可以转型的，借助转型成功获得认可的演员也有不少，关键要看情况是否合适。如果有演员初入行就饰演各种风格迥异的角色，“八面玲珑”，那他们转型无疑是合适的，因为他们没有单一固定的角色形象在观众心中扎根，转型就不会对观众造成太大的接受障碍；假若有演员长时间饰演风格相对单一的角色而未能出名，这时也可视转型为契机，应该尽量接受转型式的演出为让自己创造突破出线的条件。可对彼时已大红大紫、且固定风格形象深入人心的成龙和周星驰来说，转型意味着要承担更大的风险，搞不好会名利双“丢”，所以不宜贸然转型。他们两人应该也是想通了这一点，才会紧急刹车，不再幻想转型后可能迎来的美好结局，而是顺从“民意”，做回“观众心中”的“自己”。分析影片《醉拳2》和《功夫》的相同遭遇，或许有助于我们去认识和揭示“转型的艰难”这一复杂而又重要的问题，有助于我们更为深入地了解电影的制作原则并对影片做出中肯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