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了,全民关注的这件大事就暂时告一个段落。当然,明年这个时候还会卷土重来,但这段时间大家又可以接着奏乐接着舞,也算是快事一茬。
我的朋友、著名作家慕容雪村说,高考对于他是漫长的精神创伤。我不知道雪村高考时遇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糟心事,居然过了几十年仍然放不下,甚至将之视为漫长的精神创伤。当然,高考作为一个人成年以后遇到的第一件大事件,凡是参加过高考的人,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忘记。我当年高考总体上还算顺利,总分数也不算低,语文更是得了罕见的高分(总分120分,我得了114分),但几十年来,却经常梦见自己落榜了,醒来吓出一身冷汗。做得最多的梦是这样的:我坐在考场里,发下来的卷子,无论是语文、数学、还是英语,居然全都不会,人在梦里已经开始惶恐不安。如果梦里的这种惶恐不安也算是精神创伤的话,我同意雪村的说法,高考也对我造成了漫长的伤害。
但是我还是要感谢高考,是高考给我了改变命运的机会。虽然我现在仍然处在社会的底层,但这不是高考造成的,高考已经给了我改变命运的机会,是我自己没有把握住。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改变。我曾对我一个最好的朋友说:如果我没有上过大学,我现在就是一个在城市天桥下面找活干的农民工。我出生在成都郊县一个偏僻的农村,己丑之后,我们那个村只出过三个大学生,50年代末期一个,我父亲的同学和初恋;70年代中期一个,推荐上大学的工农兵学员;80年代中期一个,就是鄙人。我上小学的第一天,我的父亲就教育我,我们农村人跳出农门的唯一方法,就是像冰姨(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和马叔(本村的第二个大学生)一样考上大学,否则只能当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我还算争气,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到高中,成绩都很好。即使如此,我父亲也不敢对我抱太大的希望,认为只要能够跳出农门,就算只是考上温江师专(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刘永好的母校,后合并到西华大学),也是张家祖坟冒了青烟。后来我考上当时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简直出乎父亲的预料。父亲高兴之下,想大摆筵席庆祝,被我阻止了。我说:十年寒窗,没有任何人给过我哪怕一个字的鼓励。从此以后,我与这些人再不会有任何纠葛,没有必要摆什么酒席。
80年代一个大学生的含金量,今天的人已经无法理解。当时的农村考生,一旦考上大学,户口也随之迁到学校所在地,成为人人羡慕的城里人。而且上学完全免费,如果家庭条件不好,还有助学金,农村学生基本上都能拿到助学金,助学金从20元到50元不等。当时的50元,相当于普通工人一个月的收入,如果能够拿到一等助学金,不仅不需要家里掏一分钱,甚至还能帮补家里。如果成绩好,每学年还有一笔不菲的奖学金。具体金额我忘了,但一等奖学金不会低于1000元,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毕业后,国家包分配,而且自动拥有干部身份。也就是说,现在的大学生毕业后,如果想进入体制内,还要辛辛苦苦考公。而80年代的大学生,毕业后就是国家干部。当时的农村学生如果能够考上大学,特别是清北复交这样的名牌大学,真的是一步登天,用那句“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来形容,也不为过。由此可见,当我的父母知道我考上一所很有名的大学时,他们能有多兴奋。当然,当时有多兴奋,后来就有多失落。大三那年,当我的母亲得知我在学校出事时,连续在家里哭泣两个多月,不仅哭坏了眼睛,也落下多种病根。这些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90年代,国家对高等教育进行改革,读书改变命运的时代从此一去不可返。但当时的大学生,毕业后仍能找到一份收入不错的好工作。新世纪后,大学扩招,大学生从天之骄子,沦落为芸芸众生,每年一千多万的毕业生,别说好工作,能有一份工作,已经是祖宗烧了高香。弄得不好,可能就是“男送外买,女开直播”的下场。
如果读了大学,最后还是到工厂打螺丝,那读大学的意义是什么呢?既然如此,还有必要全民追捧高考,把高考当成一件神圣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