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破晓,东方泛起的鱼肚白里已飘来牛肉面的香气。立在黄河母亲的雕像前,看晨雾从白塔山顶漫下来,像一条青纱笼住整座金城。中山桥的铁骨在晨光里渐次清晰,桥下浊浪排流,仿佛听见两千年前驼铃与羌笛的和鸣。
兰州,这座被黄河劈成两半的城池,骨子里流淌着西北的烈性与柔情。张骞凿空的马蹄声早化作黄沙,但五泉山的月牙泉依旧倒映着霍去病扬鞭的英姿。每每登临兰山,俯看脚下鳞次栉比的高楼,仿佛都能看到曾经在此歇脚的丝绸之路上最长的驼队。而驻足西关,则往往感受到的是化在市声里的波斯商人琉璃盏的碰撞与粟特人的琵琶声。
黄河在这里最是温柔。夏汛时节浊浪排空,冬日却如老牛般温顺。儿子小时我总爱带着他在河滩捡黄河石,那些被水流打磨千年的纹路里,藏着无一重复的图案,引得他不断地做出“像这个”或是“像那个”的探寻。筏客子们高亢的花儿漫过河面,羊皮筏子载着红脸蛋的姑娘,浪花打湿的歌声比冰糖百合还要清甜。如今河边多了亲水台,晚饭后的人们都不忍丢下下坠的太阳,纷纷攘攘,走出家门,看夕阳把河水染成铜汁,也让别人眼里自己的剪影镶上了金边。
这些年金城在不段地生长。我目睹铁桥旁崛起玻璃幕墙,一幢幢的高楼拔地而起,老厂房蜕变成创意园区。高速公路像藤蔓一样向四方延展,地铁穿地过河,从东到西把城中四区连成一线。
去年深秋,重走金城关。身旁的一个小女孩指着电子屏上古金城的AR复原图惊呼,我却看见明代砖塔的裂缝里生出一株沙枣树。这多像我们的兰州啊——古老根系深扎黄土,新枝却向着蓝天舒展。兰州大学实验室的灯光彻夜不灭,中川机场起落的银鹰划破晨昏线,而青城古镇的老油坊依然吱呀作响,不断地榨出岁月沉淀的香气。
黄河的水面,游艇如梭。游船划开的水纹里,倒映着奥体中心的流线型穹顶。我忽然想起刻葫芦师傅的话:“留青要准,下刀要慢,这葫芦里装的可是黄河水呐。”是啊,我们的城市正像他手中渐成形的刻葫芦,既要留住青皮上的山水纹,又要雕出时代的新章。当兰州的百合在电商平台绽放,当牛肉面馆开到了世界各地,我总听见黄河在低声絮语:莫失根本,方得始终。
晨雾散尽时,中山桥上走来第一批游客。卖酿皮子的三轮车摇着铜铃经过,铃铛声里,我听见金城兰州两千年的心跳。
金城,这座被黄河揽在怀里的城市,在古老河床上不断增加出新的年轮,逐渐成长为今天的兰州。
金城,兰州。
朝阳下,穿城而过的黄河正如飞天的彩带,交织着历史与现代,携带着希望与梦想,向着远方,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