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王云涛 赵汝飞练字泾阳校区教师
父亲是一名高中语文老师,退休后,依然保持着读书的习惯。周末,他眯坐在门前的柿子树下乘凉,双手环胸,手里放了一本书。树像一把大伞遮住了初夏的阳光,地上落下几个斑驳的叶影。
我走到近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爸,看我给你带啥了?”
他睁开眼,“哎呀,吓我一跳,啥嘛?”
“你绝对喜欢。”我一边笑,一边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他,“这是一本讲我们泾阳郑国渠历史的书,白描写的。”
他忙带上老花镜,一字一句念道:“天下第一渠”
“你了解郑国渠不?”我问道。
“当然知道,郑国渠和都江堰、灵渠,并称“秦代三大水利工程。”父亲伸出三个指头,在风中摇晃了几下。
“其他两个离咱远,我不太了解,郑国渠我熟。上世纪60年代我还参加过泾惠渠改造工程哩。这个泾惠渠就是在郑国渠基础上修的。咱村子北边的那条大渠就是泾惠渠的一条支渠——三支渠。年年春耕冬灌,都是靠这条渠。人只要站在滔滔长渠旁,就会感觉生活有奔头。”
父亲见是讲述家乡的书,一捧起来,就放不下。一个礼拜后,父亲读完了这本书。他让我带他逛一趟郑国渠渠首,说是跟着书走一圈,更有意思。
车行驶在去郑国渠的路上,一个村庄连着一个村庄,这个季节正是西红柿上市时。每隔百十米,就有草棚搭在柳树下,地上铺着芦苇席子,上面整齐地堆满红色的果实。有的挂上了“进园采摘”的招牌。时不时有车辆停下,大家图个新鲜,会买一些,看起来,生意还不错。
“郑国,是一个有本事有胆色的人。”父亲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有本事不假,要不然咋能修这么大的水利工程?胆色你从哪看出的?”
“我给你还原一下当年的情景,很有戏剧性和画面感,你就明白我说的对不对?公元前246年,嬴政当了秦王。同年,韩国派水利工程师郑国入秦,他的主要目的是游说秦国,建议秦王在泾水和洛水间穿凿一条大型灌溉渠道。秦国高层一商量,觉得此事能干。郑国领着数万秦国民众,经过8年艰苦奋斗,引泾入洛工程已取得重大进展,到了最后攻克阶段。不料此时,爆料出郑国是韩国间谍,引泾入洛工程实为韩国的“疲秦之计”。这下把秦王彻底给热毛了。”
“郑国被关在监狱数月之久,疲惫不堪,衣衫褴褛地走上大殿。
“郑国,寡人只问一遍,你是不是韩国间谍?”
“对的”
“拉下去,烹了。”众武士上前。
“冤枉呀,王上,听我一言再烹不迟。”
秦王气得都笑出来了,“死到临头,还强词夺理,你有啥要说的?”
“你看人郑国摸着胡须,娓娓道来,虽说这工程延缓韩国的生命延长几年,但如工程完工修,可使关中能得良田4万顷,此利于千秋万代。权衡利弊,嬴政选择继续让郑国干。嬴政是啥人?杀伐决断,说话间,灭人族的人物。一个韩国间谍在要被烹时,居然硬刚嬴政,他没有胆色?”
见我听得津津有味,父亲的话匣子彻底打开:“公元前236年郑国引泾入洛工程终于完工,其渠主干线沿北山南麓自西向东伸展,流经泾阳诸县,最后在蒲城县晋城村南注入洛河。干渠总长近300里,灌溉4万余顷土地。自此关中地区成为秦国的大粮仓,为统一六国夯实了经济基础。”
“为纪念郑国的伟大功绩,秦人把这个水利工程称为郑国渠。这个名字一直传到现在。秦,二世而亡,郑国渠却一直发挥着巨大的水利贡献。”
“在郑国渠基础上重叠着汉的郑白渠,唐的三白渠,宋代的丰利渠、元代的王御史渠、明代的广惠渠和通济渠、清代的龙洞渠等历代渠道。”
“1929年陕西关中发生大旱,三年六料庄稼未收,饿死250多万人,逃亡40多万人。听你爷说,他当时不到十岁,跟着大人跑到商洛黑龙口,给山主家放牛。那时,狼多。一天,他在山坡上放牛。跑来一头狼,牛大人小,狼聪明很哩,光扑向他,他躲到牛肚子下,狼围着牛来回转悠。他吓得哇哇大哭,我婆听到娃哭,慌忙拿个棍子跑来,才把狼赶走。你爷说,那天把他的魂收了。”
父亲一声长叹,“民国十八年年馑,陕西人遭了大罪。把泾河水引过来灌溉农田,这事比火烧眉毛还急。蒲城人李仪祉是著名的水利工程师,他毅然决然地挑起在郑国渠遗址上修渠的重任,前前后后六个年头,才把泾惠渠修完。《天下第一渠》这里对这段历史有非常详实的描述。李仪祉为修渠呕心沥血,后来积劳成疾,五十多就不在了,他的墓就在咱泾阳王桥。和郑国一样,都是生前为老百姓作事,死后为后人歌颂的人,这样的人可谓真正的不朽。”
我和父亲一路走,一路说。不知不觉中,眼前一座大山突兀而出,似卧云里。
顺着崎岖的山路,拐了好几个弯,我们到了郑国渠门口,几个硕大的石碑伫立在亭前,诉说过去郑国渠的历史。有的石碑还算完整,有的已残破不堪,三五个游客围着栏杆想辨认辨认石碑上的文字,除了几个大字,其他的根本看不清。岁月让文字模糊不清,但历史未曾远去。
泾河像一条玉带,从大山中穿了出来,蜿蜒曲折,向东而去。千里而来的风,让人觉得舒服。路随河转,我和父亲边走边欣赏风景,水是碧水,山是青山,鸟在树上啼,蝶从人前飞。父亲兴致很高,来了一段乱弹,高昂激荡的声音在风里穿得很远。两个在我们后面走的游客,鼓起掌来,为老人家喝彩。
父亲唱累了,坐在路旁,点了根烟,猛吸一口,缓缓吐出,“我当年在泾惠渠上工,也年轻,下工了,不觉得乏,一个人在地里走,麦浪翻滚,好看得很,我还写了一首诗。”
“你还能记起不?”我问。
“时间太长,忘了。”父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爸,你今天逛得咋样?”
“一个字:美!”
“郑国渠申遗成功后,陕西省又开发了郑国渠风景区,景区里奇石林立,山峰怪异,深谭幽静,好景色多着哩。”
“真的?今天时间不早了,改天咱再逛。真没想到郑国渠现在搞得这么好,天下第一渠,名副其实。” 父亲举起大拇指由衷地赞道。
“那你今天不作诗一首?”我一笑,想要勾起父亲的诗情。
“我想一会儿。”
我和他一前一后走在夕阳里,走在小路上,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突然,他停下来,“有了,你听。”父亲望向远方,顿了顿,大声吟道:
青山卧云端,麦浪万顷翻
渠在风作古,利犹润秦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