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在想,该用怎样的姿态靠近阳朔的山水。直到想起那叶竹筏——它不疾不徐,像时光漏下的细沙,能接住两岸的风,也能盛下心底的碎念。
早早就查了天气,把期待折进背包里。想象着竹篙点水的瞬间,青山会漫过来,绿波会晃成绸,连呼吸都该沾着水汽的清冽。或许还会遇到一场过路的雨,打在竹筏的竹篾上,嗒嗒地像在说:别急,这山水啊,要慢慢看,才肯把最软的模样,摊开在你眼前。
终于在今天,把手机调静音吧。让水流的声音当背景音,看山影在水里慢慢游,像小时候姥姥摇着蒲扇讲的故事,不急不忙,却把心填得满满的。
安检员认真规范进行工作,嘱咐游客的安全事项。当我穿好救身衣把手机放入防水袋时,指尖已经开始期待水流的触感。安检员笑着说:“贵重物品做好防水措施,你只管去和浪花较劲。”
当撑篙师傅解开缆绳的瞬间,山风便顺着竹筏的缝隙钻了进来。看两岸的青山正列队相迎,水面的倒影被竹篙轻轻点碎,一圈圈荡向远处——阳朔的故事,要从这叶竹筏划破碧波开始讲了。
别急着握紧扶手,先让目光漫过船头的浪花,让耳朵接住竹篙入水的轻响。接下来的路,山会为你让道,水会为你铺纸,而我,只管做这流动画卷里最自在的笔。
竹篙插进水里的刹那,绿波便顺着竹筏的缝隙漫上来,打湿了鞋尖。两岸的山像被谁猛地推近,青灰色的轮廓浸在水里,随波轻轻晃。
撑篙师傅的号子混着水流声漫过来,竹筏在急流里打了个旋,惊起的水花溅在脸上,凉丝丝的。刚想抓住扶手,却被师傅笑着按住:“放宽心,这水比我脾气好。”
缓流处最是温柔,竹筏像一片叶子漂在镜面似的水上。看阳光透过竹篾筛下碎金,听水底的卵石被水流磨得沙沙响,连对岸的鸟鸣都像泡在了水里,软乎乎的。
偶尔有别的竹筏从旁划过,陌生人间的笑闹撞在一起,又被水流带向远处。师傅忽然停了篙,指着崖壁上的青苔:“看那丛绿,去年就长在这儿,比谁都懂这山水的性子。”
原来漂流最妙的,不是追着浪花跑,而是在竹筏摇晃的节奏里,把自己也过成了随遇而安的水纹——遇急流便睁大眼睛,遇缓滩就眯起眼晒太阳,让每一寸时光,都和这山水缠得紧紧的。
撑篙师傅提醒我,要过堤坝了。竹筏在坝前顿了顿,像被水流轻轻托住的一片叶。师傅把篙往石缝里一顶,竹筏便顺着泄水口的弧度往下滑——水花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耳旁只剩水的轰鸣,两岸的山在眼前晃成模糊的绿。
失重感刚冒头,竹筏已“咚”地落进下游水面,溅起的浪打湿了发梢,却让人忍不住仰头笑。回头看那道坝,水流正哗哗地漫过,像给刚才的心跳,划了道亮晶晶的句号。
原来过坝不是惊险,是山水递来的一份小惊喜——让你在瞬间失重里,尝到自由的甜。
水痕还挂在发梢,刚才的轰鸣像还堵在耳朵里,竹筏却已稳稳浮在下游的水面上。手心里还攥着刚才下意识抓紧的竹椅边缘,指尖有点麻,低头看时,裤脚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快乐。
撑篙师傅用篙杆往水里轻轻一点,竹筏慢悠悠转了个弯,刚才那道坝成了身后的一道白练,水声也远了。风裹着水汽扑过来,带着点凉,却把刚才的紧张吹成了雀跃——原来心跳加速后的平静,是这样让人想哼起歌来。
对岸的芦苇被刚才的浪打弯了腰,此刻正慢慢直起来,像在和我们一起喘口气。忽然觉得,这一落的失重,倒像给山水和人之间系了根线,让往后的每一道波纹、每一声鸟叫,都变得更亲了些。
竹篙在水里轻轻一点,竹筏便顺着水势漂出半尺。撑篙师傅卷着裤腿,脚掌稳稳踏在筏尾,忽然指着岸边一丛野菊笑:“这花啊,入秋就开得疯,我家老婆总摘来晒,说泡水能明目。”
水流缓下来时,他摸出挂在腰间的水壶抿了口,指腹摩挲着壶身的包浆:“每天天不亮就来码头,先检查竹筏的绳结,再顺道在河边摸两把青菜——下游那片沙洲,种的菜比菜场买的鲜。”
讲起孩子,他的篙顿了顿,水花在篙尖碎成星子:“小子在城里读大学,挺争气…竹筏在水面打了个旋,撑篙师傅弯腰把卡在石缝里的篙抽出来,指节上的老茧被水泡得发白。“这篙子,一天要插进水里上百回,冬天最磨人,冰水浸得骨头缝都疼。”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顺着水流望向远处的码头:“旺季时从早漂到晚,午饭就在筏上啃个馒头,客人多的时候,嗓子喊得冒火,回家连话都不想说。”
烈日把他的影子拉了,落在水面上随波晃。“年轻时能撑着筏子在急流里飞,现在腰不行了,每天收工得用热毛巾敷半宿。”可话刚落,他又握紧竹篙,稳稳避开一块暗礁,“但这水、这山,看了三十年,闭着眼都熟。 客人说句‘这景真好’,就觉得值了。”
水花在篙尖碎开,像把那些辛苦,轻轻揉进了山水里。风吹过他鬓角的白发,混着水流声,倒比任何讲解都让人觉得踏实——原来这山水里的日子,早被他用竹篙,写得又长又暖。
听师傅说,天不亮就要来码头检查竹筏,绳结松了要重捆,竹片裂了要补牢,忙完这些,刚好能接住第一缕照在山尖的光。他说岸边那棵老榕树是“航标”,看见它的影子斜斜映在水里,就知道快到浅滩了;说涨水时最要当心,有些石头平时藏在水下,汛期会突然冒出来,得记准每一块的位置。
我低头看他脚边的竹篓,里面装着半篓刚摘的野枣,是刚才过浅滩时顺手从岸边够的。“给孩子带的,城里买不着这味儿。”他笑的时候,眼角的纹路里像盛着阳光。
忽然觉得,我们是来这山水里寻诗意的,而他,早把日子过成了诗里的注脚——那些被竹篙磨亮的晨光,被浪花打湿的黄昏,还有藏在每道水痕里的牵挂,原来比任何风景都更让人动心。
刚把发梢的水迹抹干,前方又撞见一道坝。水流在坝顶扯出白花花的帘,竹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拽着,一点点往坝边凑。
撑篙师傅把竹篙往石墩上一抵,喊了声“抓好咯”,竹筏便顺着倾斜的水道往下滑。水花比上回更野,直往衣领里钻,耳旁的风混着水响,倒像谁在耳边喊着“再来一次”。
“咚”的一声落进水里时,旁边竹筏的笑声溅了过来。师傅抹了把脸,竹篙在水里搅出个漩涡:“这道坝性子烈,但冲下来最舒坦——生活不也这样?多过几道坎,才知道缓流的好。”
水面慢慢平了,回头看两道坝像串在水上的珍珠,刚才的颠簸早成了嘴角的笑意。原来山水早把道理藏在漂流里:过坝时的心跳,和之后的平稳,都是旅程的一部分。
我的漂流行程要过九个堤坝,约90分钟。九道坝,像山水递来的九封请柬。第一道坝是试探,水花打湿裤脚时,心跟着跳成鼓点;中间几道是磨合,看竹筏在浪里打旋又稳住,才懂“顺势”比“较劲”更从容;最后那道最是温柔,落进水面时,风里都带着回甘——原来九次起伏,都是为了让你在终点时恍然:那些让心跳加速的瞬间,早把山水的模样,刻得比任何风景都深。
一个半小时的行程,泛舟江面,当竹筏第三次冲过坝体,水花漫过膝盖时,忽然就松开了紧攥扶手的手。
任由身体跟着竹筏的节奏晃,让风灌进湿透的衣领,把积攒了许久的心事,都抖进湍急的水流里。那些绷着的神经、卡着的情绪,早被九道坝的浪头拍得松软——原来人可以这样轻,像水面上的浮萍,不用抓着什么,也能顺着山水的意,漂向该去的地方。
看山时不用想构图,听水时不用记旋律,连笑都可以不用收敛。此刻的身体是山水的一部分,灵魂跟着浪花跳,跟着竹篙的起落晃,在每一次颠簸里,把自己还给自己,把心灵还给山水。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天空不时有滑翔伞飞过,那是一个更自由且有趣的灵魂对天空和自然的向往。
最后一道坝的水花落尽时,竹筏在平静的水面上轻轻晃。低头看,裤脚还在滴水,手心被竹椅扶手硌出的红痕没消,耳朵里却还嗡嗡响着九次不同的水鸣。
撑篙师傅把篙横在筏上,笑着说“齐活了”。忽然想起第一道坝时的惊呼,第三道坝时下意识抓住邻座的手,第七道坝冲下来时,竟忍不住跟着水流喊出了声——原来九次起伏里,藏着九种心情:从紧张到坦然,从拘谨到开怀,像被山水一点点揉松了褶皱。
风掠过水面,带着水汽扑在脸上。此刻再看两岸的山,好像比来时更亲了些。或许漂流的意义从来不是冲过多少道坝,而是当所有颠簸落定,才发现那些让你心跳加速的瞬间,早已把这趟旅程,酿成了心里最鲜活的念想。
(2025年7月31日阳朔兴坪古镇望江亭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