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世辉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看鸭是湖区农村的一个重要产业。
1961年，家住城关镇的段德润中学毕业后，便走进了育才公社（乡）养殖场，那年他只有13岁。养殖场除了有一个鸭业场外，还有鱼场，林场，红砖厂。鸭业场不只是公社养殖场有，育才公社36个大队（村），每个大队（组）都养鸭，都有鸭棚，都有鸭业场，也都归公社养殖场管理。每个鸭棚720只鸭，配备4个人，一个掌作师傅，一个帮篙师傅，一个管运输的，一个伙头（厨师）。工具就是一个鸭划子，一根竹篙，一担箩筐，两铺晒垫。公社鸭业场的场长是陈久香，段德润就在养鸭场学看鸭，当帮篙师傅。
段德润看鸭的师傅叫陈代友，祖籍双峰县，不知道是哪一代闯湖到南县来的，只知道他的祖父、父亲都是看鸭出身。过去看鸭的风里来雨里去，大部分时间漂泊在外，许多人都学过一点功夫。据说，曾有一位看鸭师傅，南县人，在长江边上放鸭，碰到了一群毛贼，要抢他的鸭子，他拿起竹篙，将竹篙一头往鸭划子上一放，说：你们有本事，就把我的鸭划子搬走。鸭划子是看鸭师傅乘坐的工具，很窄，宽不到一米，两头尖尖，很轻巧，通常是一个人背着上堤下河。这些毛贼听了后一起上阵，也没有挪动鸭划子半步，一个个吓得灰溜溜的跑了。陈师傅也有些功夫。记得有一次，段德润他们四人在湖北陡湖堤（原公安县城）下去20里，一个名叫蝉娘洲的地方放鸭，那次他们还带上了一条狗。晚上，只听得几声狗叫，陈师傅知道是地方毛贼前来打劫，于是口里振振有词，不知道念叨的是些什么，毛贼竟悄无声息的走了。
每年到了开春的时候，湖区的鸭子一群一群的赶往湖北公安、石首、江陵、洪湖一带，让鸭子在那些浮洲子上觅食。那些地方的田里、稻场上还有许多割剩的豌豆、麦子，食物非常丰富。这个时候也是鸭子产蛋的旺季。到了小暑南风的时候又回到南县来。这时，湖区稻田刚割完早稻，田里有大量的田螺、蚯蚓和剩下的谷粒。大约一个月后，他们又辗转到华容东山那边去，吃那里稻田里剩下的立谷（一年一季的品种）。东山那边通常是播种一季稻，比湖区收割要晚一个月。鸭子在东山大约呆一个半月后，再折转回南县，在收割晚稻后的田里和湖塘觅食。然后，再把它们赶到中鱼口产子坪过冬。冬天鸭子都闭了口，吃很少的东西，他们从湖北买来一些杂粮，让它们过冬。
鸭子每年产三季蛋，鸭棚的上缴任务每只鸭子每年24斤蛋，交给当地的购运站。段德润他们的鸭子看得好，经常超产，有时还帮别的鸭棚抵缴任务。购应站通常会给他们一点奖额，比如发几张油票，糖票等。他们的工资在单位里也是最高的，每月45元。在当时吃饭不饱的年月，他们不仅能吃饱饭，还有蛋吃，有酒喝。
鸭子产蛋最旺的时间大约只有三年，三四年以后的鸭子都会“砍批”运到长沙马王堆交给国家，政府按国家订购价格付款给他们。还有些鸭婆子三年后变成了公鸭，长出红毛，尾巴也长出了勾毛，从此再不生蛋。这些鸭子既不生蛋，也没有性功能，特别肥，宰杀后炖出来的肉非常鲜美。
看鸭养鸭非常辛苦，起早贪黑，尤其是小鸭孵出来后，要24小时看守，要煮淘米饭给它们吃。到了1964年，公社鸭业场因故撤销，鸭业场114人集体下岗，自谋职业。段德润在公社鸭业场搞了四年，回到了家里。不久，他被人介绍到了小河堰鸭业场，接过张家松嗲的篙子，继续看鸭。张家松嗲和涂嗲是从华容东山放鸭空手回来的，鸭子全没了。不久，段德润的户口也从城关镇迁到小河堰大队。
看鸭佬是江湖客。过去有所谓三个半棚子，即帐（营）棚、土棚、渔棚。鸭棚还只算半个棚子。在藕池看鸭的时候，有一次师傅外出，段德润把伙头师傅姚嗲留在鸭棚里，和搞运输的谢春泉俩人去陡湖堤看南县花鼓戏。当他们的鸭划子行到黄蜂腰的时候，江中突然来了一艘轮船，是上海开往重庆的客轮。客轮逆水行舟，遇船不能马上减速，只好不断鸣笛，他俩紧划快走，拼着力气，刚好从客轮的前面擦过，躲过一劫。可是等客轮开过去约五里，后面的波浪翻来，一个巨浪把鸭划子掀到岸上十几米，他俩坐在地上半天没起来。藕池黄蜂腰是长江最险的地方，俗称“门坎水”，江的中间一个黄泥包，急流来时，一个漩涡有四五亩地面积大，这里曾经淹死好几个南县人。有一个叫黎光华的，驾着鸭划子，在黄蜂腰漩涡边行走，一根篙子没有板过来，连人带船被漩涡卷入江底。不料，他从下游四五里的地方又冒了出来，不但人没有淹死，他还仍然坐在船上，船上一点水都没有，真是奇事。
看鸭佬胆大，一根篙子过长江。据说，他们不怕风不怕雨，只怕鬼，但段德润不怕鬼。鸭棚通常扎在河滩湖洲上，很远没有人家，黑灯瞎火，风吹得呼呼作响。段德润说：“我师傅说过，鬼不进鸭棚。”有一天晚上，半夜过后，只听见外面有扔泥巴的声音，段德润以为是有人偷鸭围子里的蛋，也没有在意，棚里几个人依旧呼呼大睡。第二天一早起来，鸭围子地面上掉了一层鸭毛，到处都是泥巴坨，鸭蛋都堆在了一块，还打烂了不少，围子也倒了大半截。他们问当地群众，群众说：“这个地方谁都不敢去，闹鬼，你们胆子大。”
段德润成了看鸭的行家里手，一大群鸭随着他的竹篙转。面对一大片水域，一大片稀泥巴滩头，他站在鸭划子上，几篙子就撑过去了。他在外看鸭闯荡了十几年，辛苦了十几年，一直到1981年才结束。现在，段德润住在南洲大曲酒厂旁边的老台子上，虽年过古稀，但身体好，记性好，精神矍铄。
摇晃的岁月，慢慢回味，细细咀嚼，凝成一段香。
作者：涂世辉，湖南南县人，退休人员，民间文化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