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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札记”（9）
“世上只剩下植物，植物只剩下路。所有路畅通无阻，所有大门大打而开。”
——李娟《遥远的向日葵地》
经过接近一个月的时间，这套秀萍送我的《李娟全集》终于被我看完了（《羊道》还差一点，实在不喜欢，打算暂且放过自己，之后再读）。七本书里，我最喜欢的三本是《我的阿勒泰》、《遥远的向日葵地》和《羊道·前山夏牧场》，这三本书我打算制作成【阅读体系】分享给我的学生，当然除此以外，因年前我许下的“宏伟壮愿——读一本书就要写一篇摘记”，这七本书我都会以【读书摘记】的形式分享给大家。那么今天，就先从我觉得“文学性”和“审美性”二者结合最好的《遥远的向日葵地》开始，这本书也被评为“2017年度中国好书”和“2018年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综合而言是一本休闲中带点哲理意趣的好书，值得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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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的乌伦古河，自东向西，横亘在阿尔泰山南麓广阔的戈壁荒漠上，所经之处，拖拽出一抹浓烈的绿痕。在蒙古语中，乌伦古河是“云雾升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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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那时不时会断流的河水，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戈壁滩，这片被风沙裹挟的土地，在作者李娟眼里，却是大片大片盛开的金黄向日葵地，在记忆之中永不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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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真实的经历，那些梦幻的生活，在李娟笔下摇曳生辉。难怪2018年“鲁迅文学奖”给李娟的颁奖词这样说道：“她的文字独具性灵，透明而慧黠，边疆生活在她的笔下，充满跳荡的生机和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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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向日葵地》讲述了李娟一家人举家迁徙到乌伦古河戈壁滩的生活，他们在这片荒漠中，开辟出了两百多亩地来种向日葵。
这是一段艰辛的日子，大灾小难接二连三，连旁观者都看不下去了。但无论是李娟还是她母亲，都在这举步维艰的生活中，活出了喜悦和希望。她们的向日葵不仅仅种在了乌伦古河贫瘠的土地上，更是种在了她们充满生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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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在临近千禧年的时候开始写作，最初，她在《南方周末》《文汇报》等报纸上开设专栏，二十几岁的年龄，因为贫穷，她比同龄人更能看透生活的本质。
李娟中学就被迫退了学，跟着母亲四处打拼，还要赡养外婆。在物质上，她不贪心，她想赚很多钱，也只是为了能带着外婆回四川，“吃一切她思念的食物，见一切她思念的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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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在生活中，李娟一家人穷困潦倒，可在文字中，她们对未来的期望，对生活的善意，则是富埒陶白。
李娟笔下的主角是家人，以及和家人一般的动物。她写的是非虚构小说，讲的是身边的故事。
身为汉族人，却常年在少数民族地区生活，因而在李娟的文字中，既有文化冲突的奇异，也有对大自然的敬畏，还有对家人深深的爱。作家王安忆曾评价李娟说：“她的文字一看就认出来，她的文字世界里，世界很大，时间很长，人变得很小，人是偶然出现的东西。那里的世界很寂寞，人会无端制造出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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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现实中的你，和向日葵一样，有开花结果的美好，也有烈日干旱时的挣扎。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土地，土地将来如何，取决于你自己如何耕种、如何培养与呵护。心中若有花千树，人生何处不逢春。愿每个人心灵的土地上，都有一片向阳的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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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向日葵地》中，我特别喜欢的一些文字摘录于下：
《灾年》：
所谓“希望”就是付出努力，有可能比完全放弃强一点点。
总之，第四茬种子一无所知地出芽了，显得分外蓬勃。毕竟它们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
《蒙古包》：
于是，在葵花还没有出芽的时节里，站在我家蒙古包前张望，天空如盖，大地四面舒展，空无一物。我家的蒙古包是这片大地上唯一坚定的隆起。
《浇地》：
叶隙间阳光跳跃，脚下泥土暗涌。她走在葵花林里，如跋涉大水之中，努力令自己不要漂浮起来。
水在光明之处艰难跋涉，在黑暗之处一路绿灯地奔赴顶点。那是水在这片大地上所能达到的最高的高度。一株葵花的高度。这块葵花地是这些水走遍地球后的最后一站。
很久很久以后，当她给我诉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还能感觉到她眉目间的光芒，感觉到她浑身哗然畅行的光合作用，感觉到她贯通终生的耐心与希望。（我的批注：在大地上生活的人，总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力量）
我猜草丛的世界全部展开的话，可能不亚于整个宇宙。
秋天来临的时候，我们的葵花地金光灿烂，无边喧哗，无数次将我从梦中惊醒，却没有一次惊醒过他的故乡。
《命运》
可是大地水不改变。丰沃的森林不应被砍代毁灭，贫瘠干涸之地也不应被强行是耕或绿化。人的命运和自然的命运截然相反。我到了葵花地边，为这巨大的相反而惊骇。突然感到漂泊远不曾停止，感到往下还要经历更多的动荡。（我的批注：只要一个人双脚离开地面，只在想象中生活，迟早会被现实的鸿沟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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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盛》：
一百年前的农人也来了，哪怕已经死去了一百年，他们仍然随身带着种子，他们也渴望这神奇的红色。
亲眼看着一点点长成的生命，再亲眼看着他们一点点枯萎，是耕种者千百年来共有的痛苦。
《永红公社》：
她的回忆像是揭开了我的回忆，她的童年像是我的童年，我们一同沉默的时候，过去年代的记忆便潮水般涌来。
车上的乘客都默默无言，同我一起，跟在全世界最后面。
《外婆的世界》：
我觉得外婆最终不是死于病痛和衰老的，而是死于等待。
她只知道火车是唯一的希望，火车意味着最坚定的离开。
她已经没有同路人了，她早已迷路，她在迷途中慢慢向死亡靠拢，慢慢与死亡和解。我却一位拉扯她，不负责地同死亡争夺她。我离她多远啊，我离她比死亡离她还要远。（泪目了）
《狗带稻种》：
或者是外婆死了，我妈最坚硬的一部分也跟着死了。
她总是信心满满，坚信别人能得到的她也有能力得到。别人失去的，她也不畏惧失去。
它穷尽一生，扯动世上最最脆弱的一根缆绳。我看到亿万万根这样的缆绳，拖动沉重的大船，缓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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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人》：
昨天夜里他经历了什么呢？明明才诞生一天，但此生已经比我漫长。
最近的人间，永红公社，可能比我们消失得还快。
《大地》：
正午阳光强烈，大地深处的寒气和阴暗全面敞开。脱了鞋子，赤脚站在粗糙坚硬的大地上。站了很久仍无消失。我是与大地完全相反的事物。
每当我站在光明万里的世界里，感到众目睽睽，无处躲避，便寻找四脚蛇的踪影，并长久注视着它。
那时，我仍无处躲藏，却能够忍受万物的注视了。那时，会突然觉得自己能够说出许多羞于启齿的话语。比如"爱"，比如"依恋"。突然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倔强，觉得自己和许多人一样纯洁。和许多人一样，也是爱祖国，爱家乡的。也爱着人间丰富、庞杂、又矛盾重重的所有滋味。
越走，越感到地心引力的强大。我一步比一步沉重，一次又一次地抗拒成为一一颗种子。
如果说作物的生长是地底深处黑暗里唯一的光芒，那么那个人经过的大地，随着他脚步的到来，一路熄灯。他的每一个脚印都是无底深渊。
《孤独》：
关于地球的全部秘密都在风中。风声呼啸，激动又急迫。可我一句也听不懂。它拼命推我攘我，我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它转身撞向另一场大风，在我对面不远处卷起旋风，先指天，后指地。
我目瞪口呆，仿佛真的离开地球太久。
风势渐渐平息。古老的地球稳稳当当悬于宇宙中央。站在地球上，像站在全世界的至高点，像垫着整颗星球探身宇宙。日月擦肩而过。地球另一侧的海洋，呼吸般一起一伏。
世界再大，在兔子那里也只剩下一条深不见底的洞穴。（我的批注：我也不过是井底之蛙，随着阅读由一个小小的井，挪到一个更大的井，我时常警醒自己这只小青蛙，不要以为自己触到了宇宙和全面的真实。）
《鸭子》：
最后顺便再说一句，我觉得在荒野里养鸭子，最大的收获还是要数鸭子的嘎嘎叫声。
——鸭叫声远比鸡叫啊狗叫啊什么的更蛮横，更富响亮的生命力。在岑寂的荒野里，突然乱七八糟闹腾一阵，听在耳中简直就是极大的欢欣振奋。（我的批注：见过真正荒野的人，沟通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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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
我妈继续往前走，兔子左跳右跳。独立、蓬勃、骄矜。红眼睛一闭，天地间就不剩一颗珠宝。
我妈心中喜悦。被一只美丽的生命追随，活在世上的辛劳与悲哀暂时后退。
她忍不住模仿兔子的脚步。
月球紧随地球在茫茫银河世间流浪，唯一的兔子和唯一的我妈在地球一隅的葵花海洋中漂流，谁也无法舍弃对方。
站在唯有兔子能通过的那扇门面前，我沮丧于自己庞大的身躯和沉重的心事。
《新家》：
未来的家，只在未来保护着我们。而在此时此刻，此刻的家满地凌乱，此刻的辛苦与狼狈永远占据此刻不去。
《寂静》：
虽然野地一直都是寂静的，但直到兔子出现，才令人意识到之前的寂静是多么梦幻虚无。风吹草动，心意荡漾，云影飘移，思绪恍惚。
兔子出现的瞬间，这一切立刻清醒，视野猛地收缩。
我无数次沉迷于荒野气息不能自拔，却永远不能说出这气息的万分之一。
我站在那里，复杂、混乱、喧嚣、贪婪。被寂静重重围裹，张口结舌。我无数次赞美荒野，仍不能撇清我和荒野的毫无关系。
我用镰刀齐根割下一大丛苜蓿，撕去上面的菟丝子。野兔的踪影从眼角余光中一蹿而过，诱惑我扭头。我不为所动。风很大，呼啸在耳畔。乱发扑得满脸都是。世界像是沉浸在澎湃的巨流之河中。我拔完一篓草，站直身子，感到眼前迫切要做的事情和亿万年之后的命运息息相关。
《关于乌伦古》：
离水越近，记忆越庞大。几乎想起了一千年来所有的事。
《金色》：
它（白桦树）站在那里欲壑难填一棵树就沦陷了半个秋天。另外半个秋天为另一棵白桦树所沦陷。
而麦田的金色则富于深沉的安抚力量。那是粮食的力
人的命运、人的意志、人的勇气与热情倾注其中。麦浪滚滚，田畦蜿蜒。在大地上，除了白昼之外，麦田的金色是最大的光明。
从绿色到金色，对一枚叶片来说是千里迢迢的路途。但对一个村庄来说，不过一夜之间，仅隔一场梦境。
月亮的金色是黑暗的金色，每一个人都认为月亮与故乡有关与童年有关，其实它只和夜晚有关，它把人间的一切的依恋拒之门外，它最孤独，也最自由。
金色和蓝色相峙于这颗古老的星球之上。从金色和蓝色之间走过的人，突然感到自己一尘不染……
《我的无知与无能》：
农人驾驶着沧海一帆，漂流在四季之中。农人埋首于天空和大地之间，专注于作物一丝一毫的成长。农人的劳动全面敞向世界，又被紧紧桎梏于一花一叶之间。
我泡沫般活着，还奢望这样的生命能够再长久一些，再有意义一些。
我不得安宁。无论生活在多么偏远僻静的地方，我的心都不得安宁。
我最嘈杂，最贪婪。我与眼下这世界格格不入。
眼下世界里，青草顶天而生，爬虫昼追日，夜逐月。风是透明的河流，雨是冰凉的流星。
只有我最简陋，最局促。
我酝酿出一份巨大的悲哀，却流不出几行眼泪。我全面坦露自己的软弱，捶胸顿足，小丑般无理取闹。可万物充耳不闻。
我无数遍讲诉自己的孤独，又讲诉千万人的千万种孤独。越讲越尴尬，独自站在地球上，无法收场。
《美景》：
它首先是个秘密，其次才是美景。
每当风势转烈，水边芦苇在风中猛烈地动荡，我想大声呼喊，又生怕暴露这一切似的苦苦压抑。又想哭诉，又想辩解，又想致歉。但最后开口的，却只有赞美。
像一个毫无罪过的人那样用力地赞美，装聋作哑一般赞美。一遍又一遍地，赞美高处坚硬光滑的蓝天，赞美中间强大无尽的风，赞美眼前这秘密之地。仿佛只要赞美，世界便有所回应。
但是，心里却明白，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赞美。甚至根本不需要我。无论我多么需要着这一切。
当风势渐渐缓和，世界趋于平静，我心中的激动也像走到尽头般停止下来。